第155章(第2/4页)

“今儿衙门里好几位同僚都问我,送姑娘进宫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去伺候人,那是去做四品女官,做娘娘眼前的得意人,将来又有太后赐婚,一辈子好光景不愁——可老爷我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个槛。”

“我今儿在衙门里坐了一天,尚书叫我反省,总得写篇悔悟表出来,提笔却落不下一字——要是被御史参上一本,这回怕是连官帽都保不住,那就要连累你们娘儿几个了。”

“这几日,我一直反复琢磨,我怎么嘴恁得笨,说的那叫什么话!当时一进保和殿,老爷我脑子跟断片了似的,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反驳太后和皇上。”

“这事儿又不是没转圜的余地了,我该私底下递个奏折进去,折子里再跟皇上说咱家不愿,他们还能把荼荼抢进宫不成?我竟当廷说——‘皇上压不住宫里的邪祟’——那不是又骂了皇上、又咒了九皇子么?”

他没为自己忤逆不顺而懊恼,只后悔自己嘴笨不会说话。

“可不是嘛。”唐夫人声调轻快,揶揄他:“这下全京城都知道荼荼心气儿高,进宫都瞧不上;又有个脾气厉害的爹,连皇上也叫你气个倒仰,将来还有什么人敢上门来提亲啊?”

唐老爷木讷半晌,沉痛地一拍脑门:“我忘了这茬了!”

唐夫人捂着嘴直笑。

两口子这么多年没拌过嘴,唐夫人爱唠叨,总计较琐事,叮嘱过的话来来回回念叨三五遍,有时一家老小都烦她,唐老爷自有应对的法子——如今顶梁柱撑不住了,家里没准还有难临头,唐夫人却也不慌,撑起了当家主母的风范。

唐荼荼在外头听着,忽然觉得难堪,举步匆匆,离开时竟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她从重阳宴上就生出的愧疚,一丝一毫都没消解,反而越积越深了。

她怨自己不会说话,没长一张如簧巧嘴,宫宴上没直接回绝太后,把这麻烦留给了爹爹。

怨自己至今也没有坦诚“我不是唐荼荼”的勇气,怕这话说出去了,便没有一丁点的余地了。

天大地大,除了唐家,她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家里顶梁柱一病倒,晚饭就聚不齐人了。唐夫人留在卧房里侍疾,珠珠肿着俩鱼泡眼,这孩子倒并不是哭得多惨,她是一难过就揉眼睛,揉着揉着就成俩鱼泡了。

唐义山什么也没问,照顾着俩妹妹吃了饭——油腻的炸食不许多吃、喝粥不能只舀清汤不舀米、米必须吃完。

对上荼荼,倒没有什么好叮嘱的,荼荼今儿吃得没往常多,这几天,她这食欲总是一阵好一阵差的。

唐义山多瞧了妹妹几眼。少年照旧是一双温和清透的鹿眼,仿佛什么都看透了,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吃完饭,珠珠跑去找爹了,他二人帮着仆妇收拾碗筷。

“荼荼!”他唤一声。

“那动画和……放……”唐义山蹙眉一思量,才把舌头捋顺了:“放映机——今天我在国子监见到了。”

唐荼荼后背一僵。

她听到哥哥说:“今儿后晌,夫子请来了那尊放映机,放在精奇馆中展演。国子监几十位夫子、博士和祭酒大人全去观摩了,那么多位先生凑在一起都钻研不明白,最后请了几位鲁班师,带着精匠部的学生去复刻了。”

“许多同窗看完,都为那木机作词赋诗,说此物能画得下、载得住天下万事万物,蔚为大观。许多擅画的同窗提笔作画,恨不能当场刻印成影带。”

“哥哥憋了一下午,没敢说‘这是我妹妹做的’,怕他们围着闹我。”

“荼荼真厉害。”

唐荼荼想笑,眼睛又有点湿,咬着唇把表情拢到一起去。

唐义山拍拍她手臂:“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儿去吧。”

唐荼荼一时竟分不清他这句是话里有话,还是“回房忙你的去吧”。

她启唇想说什么,又哑巴了,看见哥哥浅浅一笑,折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哥哥进国子监不满一月,好像又长高了,今年年初的时候,两人只差半个头,现在唐荼荼只到他下巴颏了。

国子监,这座全国最高等级的学府、天下学子无不向慕的官场直通车,到底是与别的学馆不同的。

这松袖收肩的儒衫一上身,好像就要催拔着少年长成大人了,袖里要装下朗月清风,装下父祖恩师的期许,装下黎民百姓了。

天凉了,后院的蚊虫还没绝迹。

这个月她没空收拾田地,刘婶几个睁只眼闭只眼,摘完菜也不拾掇,土垅乱糟糟的,几个南瓜长得快有人脑袋大了,沉甸甸吊在架子藤上。

唐荼荼拿镰刀一个个割下来,堆到墙角,扛起镢头把地刨了。

天一天比一天凉了,她做不出保温大棚来,巴掌大块地方不值当费那心思,此时也没有全营养肥,一入冬就什么也种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