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第2/4页)

唐老爷,从来不是什么粗枝大叶的人。

是从哪一天开始的?

爹有多久没跟自己说过知心话了?

唐荼荼麻木地想着:爹,是不是发现她不是那个真的“荼荼”了?

见过了她画的舆图,眼睁睁看着她受了工部的官。尤其今日这动画,是在唐老爷眼皮子底下一天一天做出来的。

爹每天送她入工部,再接她回家,熟知这木头箱子变成放映机的每一步。他再迟钝,大约也觉察到什么了。

……算了。

唐荼荼自暴自弃地想:进宫就进宫吧,什么消灾挡厄的,她不信这个,唯物主义者也不怕这个,什么神神鬼鬼、什么巫蛊咒术,全是人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膝头沁凉的金砖跪得发热,唐荼荼麻木地挪了挪腿,瞧了瞧前头胆怯不安的九殿下,又瞧了唐老爷一眼。

本是壮年的唐老爷,此时像被敲断了脊骨,伏在金砖上,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算了,不难为他了。

唐荼荼闭了闭眼:“民女愿……”

保和殿中,陡然响起了唐老爷的声音:“微臣不愿!”

所有娘娘闲话的声音都停下了。

死寂半晌后,皇上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哦?”

“微臣,微臣……”那道声音颤巍巍的,一点都不体面。

“小女荼荼……打小身子就不好,以前瘦得像个猴儿,吃什么都只尝一口。大夫说这孩子积着心病,心事重,什么事儿都不跟家里人说,总是往窄处想。”

“去年年底儿,她病得最厉害的时候,竟连话也不会说了,三天没张嘴出声,我和她两个娘急得要命,喂了几天的药,好不容易病好了,又染上了暴食的毛病,心情好的时候吃两碗,心里憋着事儿的时候,一顿吃三海碗,零嘴小食也胡吃海塞,吃不饱就喘不上来气,哆嗦发抖……”

唐老爷望向坤山真人,又望向太后。

“真人说挡厄化煞,要不了她命,只需借她点运势……可邪祟煞气,哪里是这么个孩子能挡得住的?九殿下住的那可是长春宫啊!西六宫里的主宫,皇上的真龙之气都庇不住,那得是多厉害的邪祟,才有如此法能?”

当着这么多子女的面,皇上似被刮了一耳光,露出怒容来:“妄议天家,这就是你们礼部的规矩!”

“皇上息怒!”

唐老爷悲怆道:“微臣子嗣也单薄,实不忍心送她入宫……皇上,太后,微臣不愿!求皇上再找个命格相配的贵人罢!”

他说着,声音渐渐坚定起来。

唐荼荼片刻前攒出来的那么点孤勇,又决堤般垮塌下去。

听着爹在人前揭她的短,把她所有糗事拎出来讲了一遍,唐荼荼竟不觉得羞窘。她埋着头,竟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弯了。

她见过唐老爷的“忠”有多忠。

她这爹跟“能臣”俩字一点不沾,却是十足十的忠臣,每每在家里说起皇上的时候,都要遥遥冲着北面一拱手;年初盖了印的官书发下来,唐老爷当传家宝似的锁在匣子里,供到家里的小祠堂去。

他给金銮殿看了大半年的门,听着里头朝会的动静都心潮澎湃,只盼着自己哪天能站上太和殿,亲眼面面圣,听听圣人言。

这是爹头一回面圣。

唐荼荼从没见过她爹这么狼狈,也从没见过,爹这么有英雄气概。

她扒拉着前生记忆,才能翻找出几个片段的“父亲”形象,终于在此时无比地鲜明起来。

唐荼荼努力没让自己笑出声,直起身,大声说:“民女也不愿!”

殿下又死寂半晌。

皇上、太后的脸色,全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唐荼荼调动自己仅有的、在与二殿下交锋中磨出来的那么点儿急智,不疾不徐道。

“我确确实实是水命,也确实挡不了煞,真人有拿我试手的工夫,不如赶紧想别的办法。”

“先前那‘万死不负圣恩’不是虚言,只是我觉得:生得其名,死当其所——做女官不是我长项,太后和皇上别笑话我心气高,您赐我的‘巾帼女杰’,我一直牢记在心,我还盼着建功立业,给皇上做更大更好的放映机呢!”

这话说得讨喜,太后脸色缓了缓。

“母后。”

太后身旁立着的那扇三折屏,依旧纹丝不动,里头的女人静坐了两个时辰,终于在此时出了头一声。

“我半只脚踏进空门,按理儿,本不该再掺和家事。”那女子音色虚渺,声调平得听不出活气来。

可她话锋一转,用词渐渐刁钻:“只是瞧着这事儿可笑——咱天家的祥瑞之气,竟庇不住一个三岁稚儿,人说老来子,老来子,多灾多病不是常事儿么?成天找什么妖道卜命,不如先洗涮干净自己的脑子。”

屏风后头的含山长公主偏了偏头,隔着细纱与皇上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