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2页)

牧先生前边还含笑听着,听到后边,表情渐渐惊悚起来。

他眼睛瞪得太大,唐荼荼立马收了声,知道是自己飘了。

她垂下眼睛,意兴阑珊地扯扯唇,又恢复成那个温吞寡言的二小姐:“没事,我说胡话了。”

语调似有遗憾:“那就麻烦您帮我找找……种地种菜的吧。”

说罢,唐荼荼也不管牧先生什么表情,一人回了自己的小院。

福丫听见这敦实的脚步声,从耳房里钻出来,手脚麻利地给她备好茶点,轻声问“小姐洗漱么”,见唐荼荼摇头,福丫又悄无声息地回了耳房。

时近半年,主仆俩就这么奇怪地相处着,谁也不敢打破僵局,都努力维持着唐府的平静。

毕竟……唐荼荼刚穿来的那天,拿碎瓷片在福丫脖子上架了半个时辰,把唐府的情况逼问了个遍……

福丫大概从那一天开始,就知道她不是原来的二小姐了,就是不知道,她把自己想成了个什么,才能怕成个兔子,每天缩着脖子进、踮着脚尖出,不敢多看她一眼。

唐荼荼心里躁得厉害,静坐了半刻钟,都不能消解。脑子是清醒的,可从心到胃,都渐渐烧起一股灼热来。

桌上摆着点心和肉脯,是她每晚必备的零嘴。唐荼荼盯着看了半晌,慢吞吞拿起了一块肉脯,细嚼慢咽,咀嚼到口中几无颗粒感,才慢慢咽下去。

这种吃法不为充饥,只是为了欺骗自己的脑子。

吃完,她闭上眼睛开始冥想,等着这股焦躁感平息。

可思绪总是走岔,今晚与牧先生那么几句话,起了个头,怎么也平息不了了。心中、脑中,全涌起惶恐又焦躁的情绪来,胃里更是火烧火燎地难受。

——想把点心肉脯都吃进嘴里,一块是不够的,这两盘子也不够。

——想吃更多更多的东西,食物要多得双手拿不下才好,难吃没关系,硬也没关系,小小的变质、短短的过期都没有关系。

——要放满一整个屋子,囤积成山,存粮五年……

……

这样不行!

唐荼荼猛地站起身,按了按心口,压制住越来越急的心跳,换上旧衣裳去了天井。

后罩房的仆妇们晚上没活做,聚在一屋里打叶子牌,她们那窗开得高,屋里的油灯能照亮天井的一半,另一半有月色笼罩,也能看得着。

唐荼荼便没点灯,墙角燃起两根艾草,捞起一把铁镢头,安安静静地耙地。

耙的是收了蒜苗的那块地。这一茬蒜苗已经割了两次,再生,新的蒜苗仍是能长出来的,只是长得慢,费时又费力了。

二茬以后,再生的蒜苗叶也不嫩,索性连根耙烂,埋在土里,这些菜根会在两个月内慢慢沤成肥料,成为下一茬菜的养分。没有农肥,只能这么顶顶。

菜田的土质松软,镢头一下一下的,耙上去几乎无声。

东头的墙沿上,却忽有一阵砖瓦响动的动静,很轻。

唐荼荼有点走神,警觉不如往常,回头去瞧也没看见影儿,以为是隔壁人家养的猫。

“喵?”

她学了声喵叫,并无回应,就没去寻。

也不过两分钟,只听后门外有人声喧嚷,听上去是很多人,随即后门响起重重的捶门声,砰砰砰一下连着一下,捶得人心都跟着噗通噗通跳。

那扇后门是新的,装上去还没三月,在这重负下哆哆嗦嗦,摇摇欲坠。

门外有男人粗犷喝道:“开门——!朱雀门步军巡夜卫戍在此!有贼人跑进你家了!快开门!”

唐荼荼一愣,忙朝着后门走去。后罩房里的仆妇们也手忙脚乱出来了,天儿热,仆妇们都快歇下了,头发是乱的,还有两个敞着怀披了件衣裳,小衣鞋袜都没穿好,乱成一团。

“什么军?”

“可不敢开门,深更半夜的,谁知道是不是坏人?”

外头卫戍听着了几个仆妇的嚷声,隔着门怒斥:“窝藏贼人是重罪!再不出来,通通按同党论处!”

“都回屋去,穿好衣裳再出来。”唐荼荼疾步走到门边,回头扫她们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回屋!”

几个仆妇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往屋里跑。

不给人迟疑的功夫,门外的卫戍已经打算破门。那扇门被狠撞第一下之后,唐荼荼飞快拉下两条门闩,把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十几个身形魁梧的兵卒,更远处还有更多的兵卒,正以游龙之势将整个唐府围拢,提着的气风灯几乎要照亮半条街。

领头的是个少年,冠束发,玉锦衣,身量极高。

甫一照面,还没看清相貌,便觉一阵凛然的军武意气,绞着夜风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