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番外.归来篇(1)

我出生在安史之乱那年的冬天。

第二年叛军攻进长安,天子出逃, 大多数文武官员和世家贵戚也提前得到消息, 甚至来得及收拾细软。

我爹是个四品官,在大唐官职绝不算小, 但大厦倾倒之际, 就连天子也只能急匆匆逃亡,谁也不会去管一个四品官员的死活, 原本那些记忆我已经很模糊了, 但如今亲身经历一遍, 方知他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如今是安史之乱的第三年,我三岁,我爹刚刚被从牢里释放出来。

他投降了。

我对大唐绝没有什么忠诚之心, 更不觉得一个能抛下臣子出逃的皇帝有什么值得忠诚的必要,但我爹不一样, 如果可以, 他大约更愿意和那些拒不投降被砍下脑袋的热血之士一起上刑场。

但他和别人总归是不一样的,他比别人多了一些儿女情长, 绝不肯屈死牢中,留我和娘两个人孤零零在世上受人欺辱。

从牢里回来的那天, 他喝了不少酒。

我知道自那之后, 他常常会在夜里喝酒, 甚至会哭。

在我灰暗的童年记忆里,总是记得那缭绕的酒气,还有夜半时常传来的哭声。

但他从不在我面前哭。

我娘也总是一副憔悴的样子, 但她对着我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

我爹是执掌半个户部的官员。

故而他出狱之后很快被叛军派去主管钱粮。

我坐在摇篮椅里,有些发愁地握了握白生生的小手手。

我已成道,即为唯一,故而虽然只有三岁,我也仍旧能发挥出全盛时期的实力,但我没法当着人用出来,就像假如突然有个奶娃娃告诉我,他有移山填海之能,我照样会当他是疯子。

我绝不肯被亲爹亲娘当成疯子看待。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分外想念一个人。

方应看。

之所以想起他,绝不是因为喜欢他,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最不喜欢的人就是他,但他偏偏又是最能让人有安全感的那一个。

这是智力上的差距。

老天爷已经给了我许多,所以不肯给我再多,我有时候能把很多东西看得很透,但绝不代表我就有那个搅动风云的智力,实力倒是有的,但历史告诉我们,光有实力去搅风搅雨,没那个智力,到最后充其量是个搅屎棍。

比如吕布。

我绝不肯做吕布,故而我需要个诸葛亮。

二十岁的方应看太阴狠,三十岁的方应看正筹谋天下顺带筹谋我的命,四十岁的方应看初定风云但刚做皇帝很新鲜可能不想来搞事,我决定选择五十岁的方应看。

但在去找五十岁的方应看之前,我忽而很想去看看二十岁的方应看。

于是我坐在摇篮椅上,脚丫一蹬,破碎了虚空。

我已经能够真正逆转时空,但能逆转的唯有我亲身经历过的时空,我隐隐知道这法子不能常用,会有后遗症,比如失忆或者精神分裂。何况我已是三千世界里唯一的我,想见什么人,只需让那个时间段的自己醒转过来,不必要去花费精力玩那么大。

我一蹬脚过来的时候,正躺在浴桶里泡澡。

浴桶里满是各色花瓣,周遭的摆设虽然陌生,但我立刻就反应过来。

神通侯府。

我这个时候和方应看绝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系,但我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要在神通侯府洗澡,看架势还有过夜的准备,但想不起来就不必要想太多,我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摸索着去了神通侯府方应看的房间里。

方应看正在上药。

他应该是被人打了,打得非常惨。

我站在窗户前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

我已经有很久没能再好好地看他一眼。

即便是这样鼻青脸肿,一丝美色也瞧不出来的状态,我也看得很是认真。

越是看,越是生气。

怎么会有人舍得对那样一张俊脸下如此的狠手?

虽然年轻时候的方应看确实很令人讨厌。

以我的实力,早已到了不需任何外在功法也能隐匿得毫无声息,不被任何人发觉的地步了,但我看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敲了敲窗。

方应看下意识地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等看到来人是我,又颓然地仍旧匕首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神通侯府的窗户太高,我双手扒在窗户边缘,只能露出半个脑袋,我眨了眨眼睛,小声地问他,“疼吗?”

方应看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但只有一瞬,他似乎想笑一笑,但嘴角的伤让他的笑容显得很是扭曲,他索性就不笑了,语气温柔地说道:“疼,但姑娘给的疼,再疼也要受着。”

原来是我打的。

怪不得那两个青眼能打得如此匀称漂亮。

我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已经记不起来是为什么打的他。

我来只是为了看年轻漂亮的方应看一眼,并不是想看一个猪头脸,我摸了摸鼻子,说道:“那你先好好上药,我、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