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林寻真继任掌门以后,卿舟雪转而继承了鹤衣峰峰主之位。

春秋殿摆着的万千魂灯,在清理一番以后,全部新做了一次,重新摆回了原处。

这件事是卿舟雪着手的,她将每一名弟子的魂灯重新摆上去。

包括熄灭了的。

也应该在原先的位置。

“你是第三代掌门。”林寻真道,“理应落在主峰的。”

满头白发的女子没有回头,她执着地放回了自己相中的地方:“我先前为鹤衣峰弟子,就摆在那边,挺好的。”

林寻真见状轻叹一口气,随她去了。

云舒尘的那盏的确是灭了。灰扑扑的,不见往日光彩。

她抚了一下那盏小灯,将其和自己的一起,按照上下顺序摆回了鹤衣峰那一支。借着另一盏灯火,照得那盏熄灭的也亮了很多。

林寻真的目光落上她的头发,“师妹,你要不要去灵素峰疗养一下?”

卿舟雪咳了一声,她转过身来,摇了摇头:“治不好的。我的身体虽然不如以前,但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谁知那东西还有什么损害。”

熄灭的灯火,亮了一下,就像死去的蝴蝶又轻轻扇了一下翅膀。

而后又再次陷入暗淡。

卿舟雪双眸微睁,她忽然扬声道:“师姐,刚才是不是……这灯是不是亮了?”

卿舟雪疑心自己看错,她再仔细看去,亮起来的只有一盏。

也应当只有一盏。

林寻真莫名地瞥了一眼,又转回目光,“……我没瞧见哪儿亮。”

卿舟雪一直盯着师尊的魂灯,她看了许久,当真看不出任何异常以后,眼底里的失落又再次浮上来。她轻笑一声,自嘲道:“近日不知怎的,总是幻听幻视。可能是年纪来了。”

“胡说什么。”林寻真道:“师尊他们年过六百尚还精神。你听我一句劝,不舒服不要拖着,早点去寻医。”

卿舟雪垂眸,“嗯。会去的。”

她依旧如以往那般话少,没有多言,一人披着满身雪白,自主峰离去。

林寻真不知她在星燧呈现的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总之,她总觉得卿师妹苍老了许多——而她的容颜几乎没有变化,大抵是气质上的。

只消平日没有事情,她就独自留在鹤衣峰,孤独得实在有些过分。

此后几年,卿舟雪每日所做的,大抵是她师尊当年的日常。

她从山下抱养回了一只小猫,特意挑了三花色的。

这只是小母猫,还没有生出太高的灵智,每日只会追着自己的尾巴扑咬,追得困倦了,便缩在她腿旁打呼噜。

卿舟雪也有出门的时候。

那便是每逢拍卖时。或是去各地搜罗一些书籍,好将空洞洞的书房填满。亦或是到了每年的时辰,去阮师妹墓前给她带点酒菜。

放下这两个字,说来简单,但于她而言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人光是“不生执”就已耗费了全力。

卿舟雪没办法做到不念不想,每当念想过重时,她铺开笔墨,随手记一些东西。

日常琐事,犄角旮旯的。

春去秋来,四时更替。

然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生长,葳蕤成诗。

她不知写了多少封信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卿儿。”

空空灵灵的,带着回音。

卿舟雪顿住笔头,没有说话。如果这是幻听,于她而言是得之不易的安慰。

她像是望着湖面上的一汪水月,轻呼一口气也能将其揉皱,于是只好屏息沉默。

这嗓音似她。前一字调柔,后一字轻,两个字都浸满了喜爱的意思,但是她咬字端正,却总不会过于腻歪。

天底下,也唯有云舒尘能唤她这样好听。

“听得到吗?”

声音像是有些疑惑了。

卿舟雪手上的笔忽地倒下去,砸在刚刚风干的墨上,激起一片墨点,甚至溅污了胸口。

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浑身的血液都涌入心头,某一处,温温热热的。

“……师尊?”

“嗯。”

卿舟雪倏地站了起来,脚边蜷缩着的小锦也一下子瞪圆眼睛跳开,吓得窜上了树。

“你在哪里?”

她一时感觉自己舌根喉头发酸,织出这句话时,上唇和下唇几要打架。

是真的吗?

万一再是梦呢?

“在你身体里。”

“还以为你能早点发现的。”

那声音有些嫌弃:“毕竟,自我陨灭以后,太上忘情应当再没有和你说过话了?嗯?”

耳畔的声音愈发清楚。

卿舟雪甚至能想象得到她说这话时是什么神态。大抵是弯着唇,故作不屑,再瞥她一眼。

可是云舒尘没有实形,卿舟雪无处可拥,她走回寝居内,顺手点燃了九和香,再将被褥抱紧。

欣喜如狂,悲喜交加,欲哭无泪,失而复得……她这时方知人言多么贫瘠,纵然这么多个字眼,亦无法描摹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