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昱成的起居套室,兰烛是第二次踏入。

她站在那蓝白色青瓷白底色的桌边地毯的时候,想起昨日她来的时候,她还只是踏入了半步,眼里只能看到帘子后面弥漫的暖色烟雾,仅仅半天,她伫立在满屋子金玉荒唐面前,便觉得眼前开阔的景色开始有些失真。

她不太懂自己为什么会接受江昱成这样的邀请。

他刚刚在外面分明用男人看着女人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与他不过,只见了两面。

或许是她对自己被作为一颗棋子伤了心,又或者是在这一场交换中她打算把利益做大最大化,总之,江昱成伸出手的时候,她微微抬头,第一次不害怕他身边的那条杜高犬,用一种平视的眼神扫过它,直到看到那只黑狗,夹着尾巴退出了他们的房间。

他靠近的时候,兰烛不敢回头看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她屏住呼吸,连他身上的味道都不敢闻。

江昱成的薄凉的唇珠摩挲间扫过兰烛的耳垂的时候,见到怀里的人莫名地微微颤抖。

她的睫毛怕的要死,上下打颤,纠结缠绕,遮盖住她如水般安静的眸子。

“会吗?”他清冽的声音在床.笫之间弥漫。

为了证明她会,兰烛微微仰头,主动了很多,但依旧不敢与他直面。

他突然就轻笑了,笑意荡漾开来,像是深巷子里的桂花陈酿,浓密到久久化不开。

兰烛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您是觉得,我不够成熟?”

江昱成的身影被灯光拖成长长的,从地上蔓延流转,包裹着兰烛瘦弱的身躯,“的确,不过至少在刚才,在门口,你足够特别。”

兰烛看着自己的身影差一点就要与他交缠融化,在呼吸急促之间抬头:“我如果足够特别,对二爷来说,是不是就足够有用?”

江昱成:“有用分为很多种。”

“我要最有用的那种。”

江昱成神色一变,用虎口抬起她的脸,他微阖的眼底淡淡的涌上一层嘲讽,比昨个说她唱得不够好的时候的嘲讽还要明显:“你是十九岁吗?”

兰烛:“签合同的时候我提供了身份证复印件。”

江昱盯着她眸子里的灯火:“你倒是很懂怎么利用自己。”

兰烛:“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必江二爷更清楚。”

江昱成虎口没松开,脸上淡淡浮现一层鄙夷:“为了唯一的儿子,舍得把自己的女儿留在这里,你父亲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怎么样的人?”

江昱成往前走了两步,镜片下蒙上一层水汽,像是兰烛拼命克制住的气息极弱的呼吸还是不小心染上了,她撑住小腿肚子,没退让,用舌尖抵着牙齿,把话音里的颤音匿了,“我既然来了,自然都知道。”

江昱成再靠近了几分,游走的呼吸像条毒蛇,“你真觉得,是让你在这,替父还债这么简单?”

兰烛:“不管是不是这么简单,江二爷托人救兰家的情还不了,但江二爷周转借给兰家的钱,我会还给您的。”

江昱成从嘴角扯了一个古怪的笑:“还?拿什么还,你知道按照你如今在行内的名气和分量,你要和我的剧团捆绑多少辈子,才能把那钱还清,十九岁后的清明人生,你都不要了?为了你那个所谓同父异母的哥哥,为了那从来不把你当兰家人的父亲?”

兰烛听到这里,心下蔓延一阵苦涩。

江昱成留下她,自然是把自己的身世调查的清清楚楚的了,他的言语虽然不带任何污言秽语,但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她分明看到了难以形容的轻视和傲慢,但你并不觉得无理,也不觉得他怀有恶意,好似那就是他天生的矜贵,与我们看一只麻雀,一只蝼蚁,一样的漫不经心。

兰烛咽了咽干涩喉头里的苦水,换上一抹比哭还丑的笑,“什么清明人生有成角成艺重要呢,我三岁学戏,六岁上的艺校,且不说吃的苦和受的难,光是放弃了所有的成为任何职业的可能性这一条,就能孤注一掷赌上我的一生了,江二爷,你知道的,在黑暗里太久了,是不会拒绝一束光的邀请的。”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是比刚刚她咬着牙说要还钱更顺耳了,他突然想要试一试,试试她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永远不拒绝一束光的邀请。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侧脸,比外头屋檐下的倒挂冰柱冷多了:“既然让你来了,住在这儿,林伯自认会安排好,过几天他们排练《游湖》,青蛇的角,给你。”

兰烛知道淮京城的青蛇,也比江南水乡破败一隅的白蛇要光彩。

她默不作声,算是默许。

江昱成的身影被灯光化作散漫的火花,飘落在地上的时候又汇聚成一只巨大的黑狗,他像是恶犬撕咬,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