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2/2页)

他没将棋子放回棋篓,反而一点一点开始还原莫宏掀翻棋局之前的进度,他记忆力极好只一眼就能记下黑白子排布。

所有黑白棋照原样落下,包括楚瑾刚才最后一颗黑子。

白子步步紧攻,咄咄逼人,黑子仔细缜密布局诡谲有度,这最后一颗,竟起死回生化作天罗地网将白子包围。

胜负反转。

莫南乔望着棋局笑了一下。

“真好,能杀他的人,又多了一个。”

楚瑾回来时风平浪静,窦青却觉得楚瑾整个人似乎笼罩着一层阴云,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立刻开口。

给楚瑾找回平静的时间。

可几天过去了,楚瑾除了写过一份信交给紫薇阁的人,一直都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这几天朝玉京的冰饮小店发生了大变化,廉价的解暑冰饮被撤下,紫薇阁强行和朝玉京合开了一家白玉楼,专门售卖比美酒还昂贵的冰饮。

另有皇帝亲自题下的字匾,无数权贵和大臣都涌入白玉楼,只为得到这一份冰。

这不仅是冰,更是亲近皇帝的敲门砖。

只是原本偶尔能解暑的百姓,再次回到干渴的炎热。

楚瑾只在今日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人脸色惨白甚至差点撞到人,窦青担心他精神恍惚疲倦,让人送了一碗安神汤。

夜色弥漫,却落不到人间,长街挂起灯笼点亮每一处奢靡,窦青爬上客栈顶楼时见楚瑾正倚着栏往下看。

他走近些闻到楚瑾身上的酒气,拍拍楚瑾道:“少爷,怎么喝起酒来。”从前楚瑀在时总拦着楚瑾,窦青已经很久没见过楚瑾喝酒了。

削瘦的身影似乎因为被发现僵硬了一瞬,楚瑾歪头看向窦青,醉意染得他双颊薄薄一层红,他带着一点乖觉和讨好眨眨眼轻声道:“别告诉小瑀,不然吵得我头疼。”

“……”看来是醉得不轻,不记得楚瑀已经去了西北,窦青拿过空了的酒罐皱眉,“好了,喝也喝完了,我们下去吧,少爷。”

楚瑾站在栏杆边没有动,夜风吹得他鼻尖红,他伸手隔空抚过地面的灯火,喃喃道:“真高啊。”

“夜风凉。”窦青将自己外袍解开想盖到楚瑾身上却被推开了。

捏在手里的衣衫进不是退不是,窦青看着它苦笑了一下。

“我冷,”楚瑾的声音听起来鼻音有些重,“但我有能力给自己添衣,只要我想,貂绒狐裘,这世间有什么得不到。”

“可是……只有一件衣服的人冷,要怎么暖和?”

窦青猜测他白日看到了什么,试探道:“白日少爷出去,到底发生何事了?”他能猜到第一日发生的事,直到白玉楼牌匾下来他才惊觉其背后的人竟是皇帝。

“你看这楼,是不是很高?”楚瑾拉过窦青指着底下看起来小小而密集的人群。

“很高。”窦青点头,这客栈极其豪华,从地到顶二十丈有余。

“掉下去,想必很疼吧。”

这话让窦青一愣。

楚瑾闭上眼,白日情景又浮现。

建造皇寺的几个工人连日劳作暑热,从高高的楼架上体力不支掉了下来,血肉模糊成一片。

就在他的面前。

他刚从宫里出来,听闻一声咔嚓,建筑皇寺的地方,楼架上的人掉了下来,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血流了一地。

两个在下面待着的人立刻从阴凉处起来,将那个已经没气的人拖到一个板车上。

那上面,已经躺了许多一样的人。

“……这是要推去哪里?”

那两个人看到他从宫里出来,知道楚瑾身份不一般,谄媚道:“工人命贱,死了若没人领,过几天丢到乱葬岗就是。”

“你知道温室吗?”楚瑾问。

窦青摇摇头。

“那是一种,很珍贵很珍贵的屋子,”楚瑾轻声道,“冷了会变热,热了会变冷,温度永远保持在你最舒适的高度。”

“我久在温室里长大,我不知道。”楚瑾睁开眼,难言的痛苦弥漫在心间,他的心在颤抖,带动着缠在上面的罪恶的枷锁摩擦,发出艰涩尖锐,又刺耳的声音。

“我真的不知道……”他垂眼,叫窦青呼吸一紧,泪珠顺着鸦睫润湿了夜,就像那些人的生命一样悄无声息,“原来。”

“我冷了,热我的是旁人的血。”

“我热了,冷我的是旁人的泪。”

这繁华城楼彻夜不灭的灯火,要靠吞噬草芥余烬的温度点燃。

作者有话说:

二更,鸽之,明日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