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黑暗,黑暗不见一丝光亮。

疼痛, 渗透至身体发肤的每一处, 毫厘不差。

皮肉割裂, 筋腱挑断,人悬于半空, 手足被缚, 视线被遮盖, 无从知晓脚下是万丈深渊, 抑或是人间炼狱。

滴答声源自身侧, 均匀且有节律。

他知道,这是血滴落的声音。

他的血。

每每因血凝而速度减缓时, 便有人在他肩臂上多划上一道新伤。

不大也不深,仿佛要让他于漫长等待中受尽煎熬而亡。

分不清受了多少伤害, 分不清身处何地,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过了多久。

周遭如有烈火灼烧,烧得他皮肉焦裂, 魂魄即将脱体。

只因难辨周围有何人, 他死死咬住下唇, 坚决不哼出声音。

流入唇齿间的, 除了汗滴, 还有血, 两者融为一体, 交织出又咸又腥的味道。

痛昏过去数次, 又数次在剧痛中醒来。

无了期的痛楚,一点点磨灭生存意志,恨不得被引颈一刀,给个痛快。

直至迷迷糊糊间,被人兜头泼下一桶冷水,他倒吸了口气,随即咳出两口血。

捆绑他的绳索缓缓下降,足底着地之际,他发觉双腿无力,根本站不稳。

腿上一痛,应是有人从旁踹了他一脚。

“跪下!”

凌厉的雁族语回荡空气中。

他膝盖磕在碎石地上,伤口上觉痛。

麻木了。

温热指尖从他血汗混合的脸上滑过,似在感受他刚中带柔的轮廓。

蓦地,对方忽然扯下蒙于他眼前黑布。

姚廷玉只觉一团团火光乱窜,刺得他快瞎了。

逆着光,他于半睁眼缝中确认,自己正处在一间空旷、昏暗、封闭的石室内。

与此同时,映入眼帘是一身暗紫色裙裳,胸前悬挂的白色骨哨长约两寸,双孔,饰以冰莲花金纹。

他脑海中仿若回荡起此骨哨发出特有的鹿鸣声,伴随而来的,则有探花狼们“呜呜喔喔”的雀跃吠叫。

视线上移,那人容色端丽,简单绾了个圆髻,只插了一根精致古雅的银簪。

明眸流盼,眸光幽深。

染了口脂的嘴唇,挑挂一丝称得上恶劣的笑。

五官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上下,半白银发稍显苍老;其肤质细腻,似不过二三十……乍一眼看,根本瞧不出真实年龄。

她居高临下,凝视姚廷玉半晌,淡笑:“阿庭,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姚廷玉垂目看了看自己赤着的上身,刀剑棍棒鞭子造成的伤不计其数,他强忍痛感,咧嘴一笑,以多年未说过的雁族语回答。

“女王陛下,您、您瞧着我……这模样,是否能称得上……‘无恙’?”

扈云樨以指头掂起他的下颌,轻笑道:“至少,这张脸,与你弃我而去时,并无丝毫区别。”

姚廷玉早在制造假死现场时流了不少血,再经剧斗,气虚力弱;被暴虐对待数日,自知命不久矣,唯求扈云樨于盛怒之际痛下杀手,让他少受些折磨。

于是,他强笑道:“是啊!多亏陛下怜爱,让我服食冰莲……当然,陛下亦是……风姿不减当年。”

最后那句,透出浓烈的讽刺意味。

果不其然,扈云樨磨了磨牙,反手就是一耳光,直甩他脸上。

姚廷玉原本内功深厚,奈何燕族人拿下他后,因畏惧他武功之高,趁他昏迷不醒,第一时间挑断了手脚筋。

此刻,他半点力气也无,只能任凭对方羞辱。

外加断筋碎骨,痛已如附骨之蛆,与神魄互融。

一点点皮肉之痛,全然可忽略。

“陛下,小人皮糙……肉厚,身上没一处完整,怕是……脏了您的手!”

扈云樨盈盈眼波如含怜爱,嗓音慵懒柔软:“阿庭,疼不疼?我本来不打算让你等太久,可你下狠手灭了我近四十人,还有我带来的十五条探花狼……他们心里恨你,想折辱你,你有怪莫怪。”

“谢陛下体恤。”

姚廷玉料想她又在想新的法子整他,极力表现出从容淡定,省得她从中获取更多快感。

“说说看,这些年……你都去了何处?可有娶妻生子,快活度日?”

姚廷玉按捺随时要令他昏厥的疼痛,闷声答道:“您派人四处追查几十年……不是早就知晓、知晓我去了哪些地方?”

“罢了,我没工夫关心你的生活,”云樨勾了勾唇,“可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边说边从怀内摸索出一物,托于掌心。

微起皱纹的手上霎时间流光溢彩。

一朵精巧细致的宝石珠花,硕大红宝石围了两圈合浦珠,以金丝勾缠,做工小巧别致。

珠光宝气,刺目锥心。

那是姚廷玉趁夏纤络睡熟时随手偷作纪念的。

扈云樨嗤之以鼻:“你侍奉过我,好歹也该找个像我当年那般娇滴滴的小公主……竟寻了一位人尽可夫、年近三十的弃妇!她有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