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990之前 ◇(第3/3页)

青豆当晚对程青松进行批评,希望他认清现实。

程青松抱着一沓账本文件,往桌上一丢,疲倦地牵起嘴角:“我还看不清现实吗?程青豆,我比谁都现实。”

青豆颇为意外,二哥从没连名带姓叫过她。

她不知道程青松面对何种压力,只是由着性子说:“那你和人家说清楚。”天天站在桥上等他是怎么回事。

程青松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睡吧,我走了。”

月影横斜。

程青松拐出楼道,刚穿进教育新村,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

六子告诉了冯蓉蓉,他们要去海南了。

在骂完六子多嘴后,青松早出晚归,尽量避开她。

但她很轴。没办法。

冯蓉蓉走路节奏感很好,就算在追他的脚步,也没有穷人的慌乱感。就像当年她第一次去舞厅,明明和那个声色犬马的世界格格不入,还强撑温婉笑容,说自己常来。

她一言不发,跟程青松走了一里路。很坚强,气儿都没夯一下。

程青松想,挺厉害啊,说不定真像她说的,能跟他过苦日子呢。转念又摇摇头,不可能的。他不会让她过苦日子的。

他们一路往西,走到没有灯的路上,穿过没到路的田地,踩过焚烧过后的秸梗,脚里全是泥土梗子。

两头犟驴硬是五里地脚步没停,话也没说。

终于到了厂区,青松径直进去,关了门衣服一脱,往床上一倒。

冯蓉蓉站在门外,眼睛死死盯着门。

一刻钟后,青松开口:“机器卖掉了,工人们都走了,我今天收拾些东西,明天把被子杯子什么带走,就不来了。”

冯蓉蓉额角贴上冰凉掉漆的肮脏木门,好像这样能离他近一点。她平静地说:“我帮你一起收。”

“不用,六子明天骑车来。”那边没接话。好会,他看了眼手表,“九点了,你回去吧。”

冯蓉蓉眼神决然,像是要死在这里。

九点一刻,青松终于开门。在比执着这件事上,他没赢过冯蓉蓉。

木门吱呀一声,随月光倾泻而入的还有一副笔直僵硬的身体。

她差点栽进他怀里,可惜脚下一个趔趄又稳住了。这一本能的举动让冯蓉蓉很后悔。

她都看到青松半张的手臂了。

冯蓉蓉说:“我发烧了。”

程青松去了打井水,挤了湿毛巾贴在她额头。他叹气:“你何必呢。”

“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她很虚弱,但语气强硬。

“我不喜欢你。”程青松冷冰冰地说。

两行烫泪滑下。冯蓉蓉手一揩,“你说过你喜欢的。”去年开厂赚钱后,他一改拒人千里之外或是虚伪假笑的表情,像个小孩子一样,握着酒瓶子跑到她面前说,可以了可以了,现在可以喜欢你了。

冯蓉蓉也是这样冷冰冰,反问他,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你不是要找舞厅里的女的吗?你不是嫌我假正经吗?

当时的程青松说,骗你的,冯老师,我喜欢你的。喜欢死了。

她追问:“怎么现在又不喜欢了呢?”

冯蓉蓉流着泪,将唇贴向他。像烧糊涂了。

青松显然有回避之意,往后退了退。他从来不敢亲近冯蓉蓉。除了舞厅里一起跳舞,他们最常发生的接触,是她不断光顾他摊位时指尖递接现金的动作。有时候他不要钱,她非要给,他推拒,她强迫,两只手僵在空中,好像下一秒就要不顾廉耻地缠上了。

冯蓉蓉拜托他亲一下,“你都要去海南了。”

程青松嘴唇抿了抿。是啊,都要走了,为什么这么怂?

他心下一狠,垂眸一贴,又迅速离开了。

冯蓉蓉问他,和舞厅里的女的亲过吗?

程青松没有回答。

或者说,不是程青松没有回答,而是冯蓉蓉用嘴唇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力。

她不许他回答,万一说的不中听,她会伤心的。那天程青松说他喜欢舞厅里那种扭屁股的女的,不喜欢端着的,冯蓉蓉难过了好久。她明知他故意这样说的,还是难过了。

她踮起脚尖,生涩地攀上青松的肩膀,心想,她不要再端着了。

报纸上说,小南城的春天来了,可皮肤暴露的体感仍和冬天一样冷,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云团,一个接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夜,他们云里雾里的。

作者有话说:

更了,后面每天16点,夕阳时分更新。

(1)“1988年是我国自1950年以来物价上涨幅度最大、通货膨胀明显加剧的一年。在国家计算零售物价指数的383种商品中,动价面达95% 以上,全年零售物价总指数比去年上升18.5%,这个上升幅度又是在持续三年物价累计上涨23.7% 的基础之上。”(《中国物价年鉴》)

(2)1989年下半年,个体户注册数减少300万户,私营企业从20万家下降到9.06万家,减少一半多,这个数字要到1991年才略有回升。(《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