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悸

开车回去的路上,秋辞脑子里放ppt一样地回想医院里的事。

他觉得盛席扉真是一个运气好的人,所以他生在徐东霞的家里也能以为家庭幸福,去楼上跑了一圈,就真等来一个床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准备不够充分,普通病房里需要很多物品。盛席扉舍不得打扰母亲睡觉,也不知道叫哪个亲戚过来能少生事端。那时秋辞挺身而出,说:“席扉,我去买吧。”

他去医院外的超市买了毛巾、成人纸尿裤之类的用品,还顺便带回来三份粥,为盛席扉解决了大难题。当时他跑来跑去也觉得累,这会儿想起来却最介意:“原来我一直在喊他的first name.”

他是通过护士喊病人的名字和病人床尾的挂牌明白的,“席扉”的父亲叫盛国强,所以“席扉”是“盛席扉”。当时他脸上滚烫,也不知道一直被亲切称呼的那个有没有看出端倪。

他还介意自己引用了古诗。不应该提李白和陶渊明。但实际上,更正确的不应该是不提李白和陶渊明,而是提了就提了,没什么了不起。

他还不自觉撒了谎。

离开前,盛席扉问他:“你是回家还是回北京?”这提醒了他,在这个城市他也应当有个家,便虚伪地回答:“回家,明天早点出发回北京,还能避开高峰期。”真是一个多余的谎言。

秋辞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

他和盛席扉点了一样的海鲜粥,他当时也觉得巧,现在却又想,是不是因为上一次吃饭时留意到他爱吃海鲜,所以自己下意识就先选了海鲜粥?

盛席扉一碗粥吃得飞快,吃完以后那碗素粥都还没凉,他就半勺半勺地舀起来,送到唇前吹吹,再喂给父亲。

秋辞自己的粥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看着他,想起他的父亲刚被从重症室里推出来时,那双深眼窝的眼里立刻湿了,紧紧捧住父亲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他们跟着病床进到电梯里,父亲躺在病床上,费力地问:“累不累?”一句话问了半分钟。盛席扉一直弯着腰,把耳朵贴在父亲嘴边,耐心地等他哆嗦着说完最后一个字,然后笑着说:“不累!我刚在外面铺了床,睡过一觉了。”

同病房里一共有四个病人,有个病人一直呓语,有个病人一直狂躁,盛席扉的父亲一直呻吟,他的意识不是特别清醒,仍有些糊涂。

家属们的疲惫是从内里透出来,最后浮到脸上。盛席扉的疲惫只限于眼底的黑眼圈,握着父亲的手,在父亲没那么痛苦时不停说着鼓励的话。说得多了,连秋辞都信了,他们马上就能转去北京最好的康复医院,用不了多久就能下地走路,恢复到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秋辞又想起别的床的护工来给病人拍痰、翻身的时候,盛席扉都认真地看着。他也买了护工服务,但是来的护工手重,他接受不了,就自己来,轻轻地搬动父亲的胳膊、腿、胳膊,就将父亲侧过身来,然后一边给父亲盖被子一边对秋辞说:“两个小时就得翻一次,卧床病人容易长褥疮,特受罪。”

秋辞虚心点头,假装这些知识对自己也有用。

他又想起自己拎着一大包东西和三份粥回到重症室外的走廊时,看到盛席扉正坐在椅子上,躬着腰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像是在看视频。

他觉得奇怪,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在学习如何照顾病人。

他走到盛席扉跟前,对方才发现他,赶紧站起来从他手里接过东西。当时两人离得那么近,秋辞闻了一路的药品味和人身上的味,骤然闻到盛席扉下巴洁完面后清新的香味。

两人隔了一个座位坐下,盛席扉继续看教学视频,察觉到秋辞的视线,就挪过来,把手机放到两人中间和他分享屏幕,同时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爸病得太突然,这几天又一直特别乱,没想起来要学一学……希望临时抱佛脚能有用。”当时秋辞的胳膊一直挨着他的胳膊。

秋辞这会儿开着车,想起这些,更整体地勾勒出盛席扉当时的样子。从他当时的视角先看到他皱着眉的侧脸,然后是杵在下巴上的手,两条腿对椅子来说太长,大腿和小腿折成锐角。

就像那个名叫《沉思者》的雕塑,现代的表现手法,延续古典审美,是从古希腊时期就定下的高要求:要同时兼具智慧的头脑和强健的体魄。

秋辞又想起他给盛席扉送被子那次,盛席扉穿着跨栏背心和篮球裤跑过来。他们说话时,他的余光瞟到盛席扉的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盛席扉抱着被子离开时,他又看到他被衣服覆盖的宽背和露在外面的小腿的肌腱。

和他靠在一起的手臂就是这副强健的身体的手臂。

秋辞已经完全确定自己发生了什么。

他确实有些意外,因为实在太突然,地点也不合适。但似乎又不用太惊讶,因为他了解自己,早就预见到自己会被什么样的人吸引,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