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水干涸得很快,段德祐的尸体凉得也快。

夏日的骄阳洒落在这块平原上,微风轻拂,却让在场每个人都是一身冷汗、噤若寒蝉。

掾史摇晃了两下,忽然“嘻”了一声,又扑倒在自家叔叔的尸体旁,他抱起段德祐的尸体,冲着蛮国勇士们发出桀桀怪笑:“呵呵呵呵呵,你们完了,你们完了,我朝大军马上就到了,到时候,嘿嘿嘿……”

他目光涣散,面色青白,看上去像是承受不住巨大打击疯迷了。

舒明义刚想命人上前将这掾史和段德祐的尸首搬开,那边的小蛮王却已经一跃、侧身坐上了他身边吊睛白额猛虎的背,那头老虎冲着锦朝大帐嚎了一声,驮着人就猛奔而来——

元宵“呜”了一声,害怕地闭上眼睛抱住了舒明义的腰。

而猛虎跑到花轿旁边后就停了下来,小蛮王轻轻一跃落地,身上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声响。舒明义被元宵拉着,一时不好上前,但他也看出来小蛮王个非常高,肩宽腿长、浑身上下充满了野性的张力。

因为浸了血的关系,原本翻飞的轿帘此刻已经板结。

凌冽长呼了一口气,下巴尖儿上挂的一滴汗珠便坠到了身前,他还烧着,眼睛也发花,外头的风吹草动他其实听一半、漏一半,这会儿忽然听见一声野兽的低吼,然后就是自家小管事的一声惊呼。

恍惚间,眼前的轿帘一动,外面明媚的阳光瞬间照射进来。

正午的阳光炫目,凌冽眯起眼睛,却因为逆光的关系,只看见了一片结实的小麦色胸膛,还有那挂在颈项上的双龙纹银项圈,煜煜日光被银器反射成耀眼的七色光。

而比银器还要光彩夺目的,却是这人披散下来的满头金色卷发。

凌冽只觉自己看见了九天神祇,如耀翅金乌亲临,又好像是北境雪山上难得一见的红日、雪夜里骤然出现在前方的金色温暖篝火,让他瞬间失去了应有的反应。

而掀开轿帘的小蛮王,也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了这位、他用自己实力得来的北宁王。

汉人的花轿真小,也真矮,小蛮王微微弯了弯腰,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公子,被裹在一身描金边的正红色吉服里,他睫帘半垂、双手交叠藏在广袖中,人坐得端端正正的,身上铺满了红枣、桂圆和花生。

这个习俗,小蛮王知道,他撇了撇嘴,只嫌中原的汉人规矩多——

这轿子里的横凳就那么点儿,还要在上面洒什么糯米粉、丢上硌屁股的瓜果。说是好意头,却没想着人家姑娘闷在轿厢里,要挺直了腰板顶着个两斤多的凤冠,还要容妆整肃、一动不动有多难!

据说,只要新嫁娘能够稳稳地坐在轿中,身上的瓜果就会一粒不落,身后也不会沾染上白灰,会因此赢得夫家的尊重和好彩头。

小蛮王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种规矩:媳妇儿是用来疼的,而不是用来折腾的。

结果他一垂眸,却发现北宁王人虽然病恹恹的,但那些洒在他身上的干果,竟然真的一颗都没有落到轿厢中。小蛮王瞬间瞪大了眼睛——他好厉害!

这个时候,凌冽也终于回过神来,他微微仰头,见小蛮王掀了轿帘却半天没一点动作,只好暗中摁住短剑防备,下一瞬,却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拱了进来。

“嗷——”

属于野兽的腥臊味儿扑面而来,凌冽皱眉,一低头却乍然对上一双黄金色的兽瞳。在看清了挤进来的是一头吊睛白额的大虫后,凌冽一僵,他强撑着没动,脸却白了。

那大老虎拱进来后,圆溜溜的金瞳眨巴两下,直勾勾地盯着凌冽瞧。

“阿虎退下!”

少年充满朝气而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小蛮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适,伸出手来在那大虫的脑袋上撸了一把,用苗语训斥了两句。

凌冽看着他落在白额虎头顶的手掌,掌心宽厚、五指颀长,分明的骨节凸起,蕴含着极强的力量。

等他将老虎推了出去,凌冽刚松了一口气,小蛮王却忽然冲他伸出了手——

凌冽来不及反应,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从花轿中扛了出去。

旁边的元宵被吓了一大跳,他因为惧怕老虎不敢上前,怎么一眨眼工夫,他家王爷就被那蛮子像扛米袋一样甩上了肩头。元宵又怂又急,躲在舒明义身后吱哇乱叫,“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哇”地一声又哭了。

小管事人小,但嗓门极大,这么一哭就吸引了小蛮王的目光。

远远看着凶巴巴瞪他的元宵半晌,小蛮王墨绿色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惊讶,而后他才意识到——北宁王是中原人,是娇弱、白净、小巧的中原人,不能跟他们蛮国姑娘似的这么扛。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忙将人扶扶好,一整个打横揽到胸口:哥哥果然轻得很,白白香香软软,看上去跟个精致的琉璃娃娃似的,好像一碰就要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