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万艳书 上册》(7)(第3/4页)

“我才都听见了,”白凤含着丝笑音道,“昨儿的夜宴上,你不就为了这位祝小姐才与赵大人起了争执?”

詹盛言犹带义愤道:“忠良的家眷遭难,姓赵的还落井下石,说出那样的下流话。”

“再说了什么,那姓赵的好歹也是大理寺卿,就为了酒后一句醉话,你把一位三品大员揍得满地乱滚,太有失体统了。”

“的确有失体统。我还从没揍过二品以下的京官,区区一个三品怎配受我的

拳头?我喝多了,你别气。”

“我倒不是气你这个。我瞧你昨儿可真喝多了,自个儿都不记得梦里说过些什么吧……”

“什么梦?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又不是毛头小伙,老这么火气旺,打都打了,做梦还咬牙切齿的。我瞧瞧你的手,好些吗?”白凤拿出撇开一边不提的口吻,又将詹盛言手中的酒瓶也抽出来,转而捧起他的手。

书影从旁听着,似乎是昨夜的酒局之上,大理寺卿赵大人对自己的家难报以嘲笑,结果被詹叔叔痛殴。她偷眼看过去,詹叔叔的手掌与她父亲一样修长而白皙,但指关节却异常粗壮,大拇指上戴着一枚黑璋环绕的武扳指[22],手背上全都是擦伤,那绝不会是由于握笔而来。

蓦地里,种种坊间传言的碎片一片片聚拢。

书影早就对安国公詹盛言的事迹多有耳闻:他诞生于本朝最古老、地位最显赫的贵族世家之一——镇远侯詹家,父亲生前官居辽东总兵,乃位尊权重的“东北王”,母亲则是先帝的皇姑大长公主,詹盛言的长姊就是先帝的表妹,后又入宫为妃,所育的皇子即是当今天子。因此詹盛言的出身可谓是显贵已极,而且还从一开始就蒙着一层神秘的色彩。据说他的母亲大长公主笃信巫术,因婚后被巫女推算为命中无子,故此请了一座泥胎娃娃以香火供养,并认其为长子,好以“兄长”的神力召唤弟弟,之后才有了詹盛言这一个宝贝儿子;为不可亵慢“娃娃兄长”之故,大长公主命府中上下尊那泥胎为“大爷”,倒把独生子詹盛言降格为“二爷”。这位“二爷”因是仙胎所召,一落地就不同凡响,非但洁白郁美,且四岁便写得出一尺大字,五岁读经史,七岁能诗文,十二岁已考中举人,赢得了“神童”之誉,之后却改文就武,被镇守辽东的父亲接去了边疆从军,以稚龄参与一概巡查、练兵、机密决策或上阵杀敌之事,短短数年间已深通兵机,又骁果敢战,屡积军功,十六岁时承父荫,授参将,且因容貌出众被称作“第一美男子”,一时间王侯家来攀亲的媒人简直要踏破门槛。正值春风得意,詹氏一族却被卷入了谋反巨案,虽在两年后冤情便得以昭雪,但詹家的所有男丁均

已遭屠灭,唯一幸存的詹盛言从此一蹶不振,直到京师保卫战才重返疆场,竟又一次立下了不世奇功,自家族所承袭的侯位也被擢升为一等公。可在那以后他却主动交回兵权,再堕醉生梦死的日子,年过三十也没有娶妻成家,一日日只知道挥金买笑,以酒遣愁,诨名也从“神童”“第一美男子”变成了“醉财神”“酒疯子”。只要几杯酒下肚,动不动便发狂,对各路高官贵戚们一言不合就饱以老拳。但因詹盛言非但立有救国安邦之功,身份又异常贵重,倒也没人奈何得了他。

书影还记得,每一次父亲提起詹盛言,总会反复地说到一个词:“可惜”。她有些明白了,一个天才落入凡尘,是不是就犹如美玉落入泥淖那样的“可惜”?她呆呆瞧着詹盛言,冷不防白凤忽地转过脸,吓得她忙闪开了目光。

白凤一边扫视著书影,一边抚着詹盛言的手,“二爷,对这一位祝小姐,你有什么想法?”

詹盛言正声道:“我要替小侄女赎身,身价多少不计,烦你和你妈妈说一声。”

“你又说些异想天开的醉话。我晓得你不在乎钱,但你真就是财神爷本尊,她这个身也赎不得,”白凤放开了他的手,将书影一指,断然道,“她父亲祝爌私纵瑞王的两位世子,又拒不肯供出去向,迄今这一对兄弟还未被缉捕归案,成了九千岁的心腹大患,这才使祝家被削爵抄家。二爷,九千岁的为人你也清楚,你若平白替他仇人的孤女赎身,肯定要掀起一场风波。”

詹盛言面显不悦,却又随即展眉一笑,“大姑娘,你瞧我天天喝的都是些顶级烈酒,夜夜还要和全北京城最漂亮的女人……”他贴着她,把声音收得很低,又拍了拍两手,“长命百岁可不是爷的志向所在。”

他说的什么书影全没听见,只看见他的话令白凤的面上微现一笑,却又见她很快就收拾了脸色道:“你不怕死,就不怕闹出了事会令太夫人伤心?何况这个小姑娘到那时也难逃一劫,八成被打入更悲惨的境地,直接扔去窑子街接客。何必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