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画船继续前行,木浆拨动着湖水,也撩动着燕明庭的心弦。本以为自己一颗宛如老狗的心,见惯了生死,不会轻易再轻易受到波折。

然而最近,连日来的疲惫与牵肠挂肚将他搅得寝食难安,又因着迟迟没有消息而陷入无尽的失落。可是在听到对方当面说出这些话时,他像是打了一场从未有过的胜仗,心里激动得仿佛有几万匹马在狂奔,战鼓震云霄,险些冲破了心脏。

毕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他面上却强忍着这份激越,将他抱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肆无忌惮地无声狂笑,而后故作沉着稳重地说:“好,我心似你心,谁违背承诺谁孙子。”

赵夜阑轻微勾动着嘴角,缓缓垂下眼睫,看着这宽阔的肩,心里掠过一丝迟疑——

这个决定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没有与人亲近的体验,更没有想过会与一个人度过余生,何况还是个臭男人。

这个时间,他本应该到了西域,或者南疆,或是东瀛,天下之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可以脱离波云诡谲的朝廷,摆脱赵夜阑这个名字,改名易姓,四处云游,拿着大把钱财花天酒地,放肆潇洒,直到寿终正寝。

可是……在燕明庭离开的第三日,也就是他计划假死的当天,他一早起来,便咳嗽不止,脸色惨白,这不过是为因病去世而铺垫罢了。

他将那颗药取出来,摆放在桌上,回忆着还有什么事可曾遗漏,好像这样就可以让时间流逝得慢一些,随后想起燕明庭离开前交给他的账本。

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他便将那些账册拿出来,交给覃管家:“这些还是交给账房吧,我应付不过来。”

覃管家不疑有他,却让他稍等一下,将军有东西留给他。

他狐疑地等待了一会,覃管家交给他一封信,说:“将军临走前,特意嘱咐过,如果大人你不愿意管账,将账本还给我的话,就让我把这封信给你。”

赵夜阑诧异地接过信,完整如新,没有拆封过,他一边缓步向卧房走去,一边好奇地打开——

梦亭,其实我心底一万个不愿意让你会看到这封信,这说明你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了,是不是?仔细算算,我们不过才相处三四个月,而你的过去却已经二十余年了,所以你若真的想摆脱过去,我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将你强留下来,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余生顺遂。

看来我真是摆脱不了天煞孤星的名头了,好像我所有想要珍惜的人,都会以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我,难道这世界真有宿命一说吗?

本来还想耍点小心思,让你能贪图点我的家产,好把你留下来呢,看来此计失效了。我知道你瞧不上我那点家当,但却是我一番心意,我可不像你,什么都要最好最贵的,以后应该也没有需要花大钱的地方了,所以你尽管拿去使吧。

当然,如果你哪天想回来了,将军府的大门永远为你留着,后门侧门也是,哈哈,说笑的。

赵夜阑走到房门口,脚步一顿,一只手扶着门框,平复着慌乱的呼吸——原来他已经猜到了。

“大人,你怎么了?”高檀端着药碗走过来,见他倚靠在门边,无力地滑到地上,衣袍脏了也浑不在意,只是颤抖着手,目光紧紧盯着手里的信纸。

赵夜阑又看了一遍,随即发现后面似乎也有字迹,他翻过来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

“我也会等你,这句不是说笑的。”

“大人,你快起来,地上又脏又凉的。”小高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拉他,然而对方却没有动,依旧枯坐在地上,头沉沉地垂了下去。

小高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即使以前仇家暗杀他,百姓当面骂他,皇上还让他嫁给男人,他都是云淡风轻地接受这些事,总给小高一种很强的安全感——即使是天塌下来了,赵大人都会面不改色地说没事的,然后想办法去补窟窿。

可是此时小高看着他怅然若失的神情,没来由的觉得他很伤心,又不是那种纯粹的伤心,他说不出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只好重新去扶大人,却没注意到碗偏了,汤药倒在了大人的衣裳上。

小高神情大骇,只觉得自己人生都要完蛋了。这衣裳可贵了,大人又这么爱干净,肯定要狠狠罚他的!

良久,赵夜阑闻着身上的药味,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愣在原地的小高,道:“杵着干什么,还不重新去倒一碗?”

“我马上就去!”小高见他没有打骂的意思,立即跑去厨房重新倒一碗,小心翼翼地回到房中,见大人终于挪窝了,从地上挪到了门槛上,大喇喇地坐着,一瞬间还以为是被将军附体了。

他家大人,才不会这么坐呢!

小高等他爽快地一口气喝完药,笑道:“大人今日乖乖喝药了!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