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第3/4页)

柳竹秋赞同:“直接指控金士俊行不通,那坐实常冬香的死讯只会打草惊蛇,就先别让常家人去认尸了。我看我们不用在金士俊这里死磕,干脆找机会直接去霸州调查高勇,说不定能更快找到突破口。”

霸州距离京城有一天的路程,也不在萧其臻的职权范围内,实施行动少不了太子的支持。

上次见驾时朱昀曦说他向庆德帝求到去北海踏青赏春的许可,定在二月二十五日出行,命柳竹秋伴驾。

往年二月末北海边正是繁花似锦,今年天气提前回暖,他们去时许多花都过了盛放期。

朱昀曦见落英满地,绿肥红瘦,全不是他期待的景致,闷懊道:“都怪那些老顽固大臣害孤被父皇禁足,生生将今年的春景错过了。”

欣欣期盼的春游不尽人意,他耍起小孩儿脾气,当场想打道回宫。

柳竹秋劝谏:“殿下,今虽花势已颓,但这湖光天色依然美不胜收。且春景多种多样,各有各的妙处。有人偏爱早春,就说‘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⑦,喜欢盛春的又说“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⑧,也有赞那晚春景象的,说‘草深烟景重,林茂夕阳微。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⑨。我们现在是无繁花可赏,但这些残花剩蕊尚有余香,满树绿意正生气盎然。还有这湖泛清波,杨柳堆烟,莺啼燕舞,碧草如茵,已足够旷性怡情了。”

和清雅之人作伴,俯首皆是诗意。

朱昀曦怨气顿消,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可气这造物者既生出繁华美景赠予众生,为何转眼便夺回去,不令美好的事物常驻人间呢?”

他想起古诗上说的“人生能几何,毕竟归无形。⑩”,想到自身也会如这春景般迟暮衰老,忧郁去而复返,就近在湖边大石上坐下,望着春波荡漾的水面怅然太息。

柳竹秋到他跟前嬉笑请求:“殿下,让臣女给您讲个故事,好吗?”

朱昀曦知道她想安慰自己,含笑目示她坐到身旁。

柳竹秋面向他说:“这故事是庄子讲的,他说有个人把船藏在大山沟里,将渔具藏在深水潭中,以为这样就不会丢失了。可半夜里有个大力士将船和渔具连同山谷深潭一块儿扛起来带走了。(11)”

朱昀曦微笑:“庄子老爱讲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一定又在宣扬他的‘道理’。”

柳竹秋问:“殿下觉得他想通过这个故事说明什么道理?”

朱昀曦思索一阵,推测:“他是不是想说东西藏得再好也会丢失,索性不藏。他们道家都讲无为嘛,又推崇什么‘以无为本’,觉得好坏都一样。”

柳竹秋夸赞:“殿下彗心灵性,一下子就参悟了。世上万事万物就如同‘藏舟’一样,不停变化,不可固守。比如这时序交替,繁华代谢,人事更迭,盛衰相继,都是天地道法决定的。人力无法与道法相抗衡,不如学庄子安时处顺,以平常心看待一切曲折变化,方可逍遥自在。”

朱昀曦天性乐观,自来更欣赏道家思想,喜欢她话里的洒脱,顽皮心起,装模作样道:“那孤王以后就推崇‘无为而治’,随便底下人干什么,孤统统不管。”

柳竹秋生怕误导他会沦为大罪人,忙指正:“殿下。无为而治不是这个意思,老子的全话是‘无为无不为(12)’,是让人办事顺应自然,不做与道理相悖的事。他还说‘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13)、‘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14)’,劝导君王治理国家要细致入微,未雨绸缪呢。若您以后成天无所事事,一味吃喝玩乐,天下准会乱套。”

朱昀曦笑着伸手捏她的脸:“你当孤王是晋惠帝呢,孤还没断奶就被他们灌输这些理论,恨不得把唐宗宋祖从地下请出来直接塞进孤的脑子里。孤这辈子只能为这江山社稷,苍生万民而活,敢有别的念头就是无道昏君,活着受千夫所指,死后还会继续在史书里挨骂。”

随着笑容淡化,他的神情转为无奈,瞅着柳竹秋强行幽默道:“你以后可得教育你的子孙,等孤王宾天后让他们多写几篇文章替孤说好话,不能由着那帮公报私仇的文官诋毁孤。”

柳竹秋心中莫名刺痛,忽然像照镜子,在他身上看到了与己相似的被礼教纲常禁锢的灵魂。

看来这世间没有一个人是真正自由的。

懂得‘藏舟’之道的人不会向忧愁投降,她欢快建议:“殿下,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找点乐子吧。”

朱昀曦听她想荡舟游湖,便传令侍从们准备画舫。

柳竹秋拦住,无视云杉等人,公然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说:“臣女常在这湖上泛游,撑船本事极好。殿下找艘小船,船上就我们两个,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