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弃 女

姚敬荣膝下四子,长子娶妻时家中尚贫,李氏妮儿不过是个商户之女,为人温厚略软弱,跟憨直孝顺的姚天从很是相配,两人生一子一女,这么多年没红过脸儿。

三子天达娶了恩师之女姜青梅,两人恩爱非常,可惜子嗣缘不丰,膝下只有一女千枝,求医问药多年,才又得了姚小郎,如今将将周岁。

四子天赐是养子,迎了乡绅——说白就是大地主之女宋大兰,夫妻俩一精明能干,一坚韧和善,算是互补,膝下一女一子,亦是举案其眉。

唯有二子天礼,素厌文喜武,爱耍枪弄棒,却偏偏得姚敬荣上峰保媒,迎了翰林院编修家的三女郑淑媛,此女相貌平平,额间有一指宽寸长,幼时摔伤留下的疤,因此过双十年华尚未出阁,就便宜了姚天礼。

然而,郑淑媛学问人家的女儿,爱浑毫泼墨,出口成章,而姚天达大字不识一箩筐,连‘四书’是哪四本都不知道,两人哪有共同语言?夫妻感情很是平平,膝下除嫡女千朵外在无所出。这就算了,偏姚天达还纳了昔日教他武术的镖师白老头的女儿做良妾,白姨娘肚皮还争气,生了一子明轩,一女千叶……

二房唯一的男丁是姨娘生的,郑淑媛心中滋味可想一般,夫妻更是‘相敬如冰’了。

“和离?贤侄此话当真吗?”郑大兄一言算是惊散四座,姚敬荣勉强支起身子,神色没变,语气却淡了不少,“令尊令堂亦是此意?”

“姚伯父,小侄知晓此时谈论这事,确实无状,但自贵府出事,家母便卧床不起,日夜垂泪,昨日昏撅时还不忘低唤三妹名字……”郑大兄目中含泪,满面羞惭。

若他家跟姚府结亲不久,此时接回三妹尚说得过去,可如今……嫁都嫁了二十多年,女儿都眼看能成亲的岁数,姚府落难,他们便要接回早嫁之妇,实在是……

经不起人讲究!!

“令慈舔犊之情,我家不是不能理解,但此事……”姚敬荣面色沉重,好半晌儿才叹了口气,“还需天礼夫妻决定。”

刚刚落难,亲家就上门和离,姚敬荣不是不生气,只他到底是心胸开阔之人,姚家前程艰难,儿媳若真有意求去,他怎好留人受苦?

尤其是,二媳连个儿子都未有,又跟天礼情意冷淡,就算他能用辈份强留?但……留有何用啊?不过徒惹怨怼罢了。

只是,可怜了他那孙女儿!

“天礼,此事……”姚敬荣将目光投向二儿,意思很明显,此事便由他决定。

“淑媛。”在牢中住了数日,又受了刑囚,本来高大魁梧的姚天礼身形有些佝偻,脸色白中带青,他虎目微睁看向郑氏,“大兄言和离,实乃你之意?”语气平静,竟不似寻常男人被逼问上门的模样。

大舅子上门,嫡妻要求和离,这等对男子来说奇耻大辱之事,人家那态度,就似等闲般。

“不错,正是我之意。”郑淑媛立在郑大兄身旁,脸色苍白,却还是咬牙坚定道:“就是我要跟你和离!!”

“你我夫妻情义淡薄,富贵尚好,如今落难,我不强求你跟我受苦。”姚天礼沉默半晌,突然开口,“可千朵呢?她是你亲生亲养,乃姚家之女,不能随你归家,你……”就这么放弃她了?

“千,千朵。”一直态度强硬的郑淑媛听得女儿名字,身形突然晃动,艰难的回头,她看着呆怔不敢置信,满目泪水的女儿,“我的孩儿……”跟丈夫感情淡漠,她在姚府多年唯一的支撑就是女儿,父母疼她至深,愿担着干系接她大归回家,难得兄嫂也不嫌弃,她千甘万愿侍奉双亲,可她的女儿……

“娘,娘,你要走?你别,你别!!你,你,你不要我了啊!!娘你为什么不要我?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呜呜呜,娘,我不让你走!!”姚千朵好像反应过来了,瞳孔扩大,她手脚并用的扑过来,紧紧抱着郑淑媛的腰,放大声哭着耍赖,“我讨厌大舅舅,你为什么要带走我娘!!我讨厌你,你走,你走!!”她冲着郑大兄怒吼。

被外甥女指责,郑大兄低低垂着头,眼角有些湿润,一句话都没说。

“千朵啊,娘,娘……”郑淑媛眼泪终于流下,抱着女儿颤抖的身子,她表情飘渺的望向丈夫,口中喃喃,“姚天礼,你我结缡二十年,这些年,我侍奉公婆,相夫教女,管理家事,御下持物,自问尚称主妇之名,可是你……”未得嫡子先纳良妾,令妾生庶长,于妾同欢,如同一家,视她这嫡妻如摆设!!

“若你我夫妻能同家中兄弟般……”一生一双,恩爱非常,“今日,我便是陪你流放边关,吃糠咽菜,哪怕是陪上性命,我郑淑媛不会有一句怨言,可是……”

燕京官家子弟纳妾成风,家中有一,二姨娘乃是雅事,哪怕有庶子在前,只要不待慢嫡妻,谁都说不出错了。姚天礼和郑淑媛感情淡薄,但待她却是尊敬,白姨娘恭她如主母,言谈行事不曾有半点不敬,一双儿女都养在她膝下,晨昏定醒,一日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