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话本

五月的天,只觉着炎热异常,在威楚府州府外十里处的补武学里,这天气热得愈发明显。

尤其是对于来自汴京的窦元芳主仆二人来说,往年在京里皆是六月中下旬才开始热得起来,大理郡这边果然是稻子皆能种两季的地界儿,迎面一阵风吹来皆是又干又燥的热气儿……素来苦夏的元芳已是又瘦了些。

回到主仆二人住处,眼见着窦元芳都饮下半大壶凉茶水了,永远作布景板的窦三忍不住了,试探着问道:“相公可是有甚心事?”

元芳望了他一眼,沉声问道:“你也过了及冠之年了,可曾有过甚打算?”

木头桩子窦三难得地偏了偏头,不解主子所云“打算”是指何事。

“你我二人从小一处长大,而今年纪已大,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成家之事了。”

窦三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心道:问我成家之事,莫非是相公他自己……有所属意了?可自己跟了他这多年,除了先头娘子,也未见他与甚女子有过往来啊,也不知是谁,能令岿然如相公者亦这般摇动起来……

窦元芳咳了声,清清嗓子,方带了两分难为情道:“我有一事不明,你莫笑话。”

窦三睁大了眼睛,心内颇有两分蠢蠢欲试:难道相公是要与我推心置腹、剖白心路了吗……这倒是期待。

“若小儿赌气了该怎办?”窦元芳脱口而出。

窦三难掩失望,原来是问小公子淳哥儿的事啊,小小的人儿才三岁不到呢,话且说不会呢,父亲就到了这千里之外,将他独自一个留在京中……小儿嘛,会赌气吃味实属正常。只不过,这小儿嘛,倒是不能惯!

“自是打一顿就好了的……当然小公子自是与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不同,只在我们这些下人里,谁家小儿胆敢赌气吃味的,皆是揍一顿就教好了的。”

元芳又皱起眉,那又不是自己孩子,打她似乎有些越俎代庖了,且对个女娃娃,动粗不是火上浇油?

最主要的还是她方受了那般委屈,自己虽已帮她出过气了,但好似还是不满意?四月去金江时远远见了一面,她仍是苦闷异常,还瘦了些……只不知前几日那场气她出得如何了?

想了想,他只得又问道:“那若是不好下手真打,又该怎办?”

“那就予他些小儿的心爱之物罢!哄哄也就好了!”说是这般说,但他内心却犯嘀咕:淳哥儿以前不敢与相公赌气啊,“不好下手真打”,更是闻所未闻……果然是父子两个隔得远了,相公的父纲不得振了?或是小儿长大就渐渐牛了性子?

窦元芳松了口气,还有法子就行,自己当日委实不该责难于她,但要与她赔罪,他又弯不下腰来,难免心内嗤笑:哪有大人与小儿赔罪的,若真这般惯着她,哪还有甚长幼伦常?

看她苦闷异常,他愈发不知该如何与那嘴脸变来变去的小儿相处了,不过“心爱之物”……她的心爱之物该就是《中庸》了罢,走哪带哪不离身的。

自己当年其实也是给人送过“心爱之物”的,只经历了五六年,他算是明白了,一个人若是不喜你,那你送的物件自是不喜的,甚至与你有关的一切皆是不喜的……包括她的亲生儿女。只是这种“不喜”,有的人是放在脸上的,像那小儿,脸色比天气还精彩,一日间就让他见识完了雾露云雨……而有的人却是藏在心里,历经几年时光,吃过几次亏苦方能令他看透。

窦三见着主子那阴晴不定的脸,以及熟悉的懊恼神色,自己也沉默了:相公怕是又想起先头娘子了罢?

忠心的窦三不想好容易才释怀了的主子又忆起往昔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嘴道:“逝者已矣,过去的就过去罢,先头娘子在天之灵一定是不欲见到相公哀愁的……”

窦元芳本好容易舒展了两分的眉头,听到“先头娘子”四字又再次紧皱一处,再闻“在天之灵”四字,即使藏得再深,亦露出两分厌恶神色来,直将眼神如利剑一般射向窦三,整个人身上的温度似乎也降了几度,窦三的话就被堵在嗓子眼儿了。

看来这先头娘子在相公面前还是不能提的禁忌,自己似乎是逾越了。

另一头,虽然休学日定下熟药所的工,但江春还是想在县里走走,若有别的机会,只要不与做工冲突的……待十月份高氏一生产,花钱的地方只会更多。

当然,还有另外的原因,却是只能她独自个晓得的,自从林侨顺被马王爷收了两条“腿”后,她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畅快|感,觉着天空似乎都更蓝了,对于出门自是不再排斥了。

满眼都是三个月前来找过工的铺子,书坊、成衣铺子……咦,书坊!

她忍着腹中饥饿,趁现在离午学还有个把时辰,猫着腰进了那日南街背后的小书坊,即使是“卖碟的”,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肉都吃不上,节操还能当肉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