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下山去

明天傍晚,再来喝茶?

林蔻蔻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贤这是,明天还想跟她聊聊?

薛琳听见这话,心却是沉进谷底,一种不妙的预感生出,她犹带几分不甘地问:“他没有交代别的话了吗?”

年轻僧人凝望着她,摇了摇头。

薛琳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心里甚至有种被人甩了一巴掌的难堪:候选人在见了两家猎头后,只选择继续跟林蔻蔻接触,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一单Case她大概率已经输了!

简直奇耻大辱。

她甚至觉得自己站在这里都是一种笑话,当下竟冷着脸,直接厉声叫了舒甜,转身就走。

林蔻蔻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收回目光,却不知为什么,也没流露出什么高兴的神色,只是同样十分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小师傅,那我明天再来。”

年轻僧人冲她一笑:“叫我慧言就好。”

林蔻蔻微微一愕,道了一声好。

那年轻僧人才再次合十为礼,又返回茶室去了。

裴恕若有所思道:“这个张贤,真的有点奇怪。”

大Case也不是没做过,大人物也不是没接触过,张贤这样的实在少有。手段和人心拿捏到位,言语却少得可怜,轻易判断不出他的态度。

就连说请林蔻蔻明天再来喝茶,也并不能因此就肯定他会答应。

他看向林蔻蔻,想听听她的看法。

可没想到,林蔻蔻似乎有些出神,并没有对他这话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搭下了眼帘,道一声:“走吧。”

两人从禅院后山出来。

此时正是午后,春夏之交的阳光有些慵懒,僧人们闭门不出,游客们也大多去吃午饭,寺院里面竟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清净。

古朴的院落里,松柏苍青;

碑林的石碑上,字迹陈旧。

脚下因为常年有人行走而被踩出了坑的石板缝隙里,偶尔撒着几点深绿的青苔。

两人从那高大的松柏之间走过,被树枝树叶切割出的斑驳光影,便如碎金一般落在他们肩头。

林蔻蔻寂然无言。

裴恕于是轻而易举察觉到,她情绪似乎不太好。

有一只小小的鸟雀从枝头飞过,她抬眸追寻着它振翅时划过的轨迹,眸底渺渺似烟:“清泉寺禅院墙内有一百零八棵树,从最东走到最西是三百五十四步,从前面那片台阶到这儿,铺了六百三十片砖,其中有两块在检修管道的时候被人不小心砸碎,勉强拼一块儿放在了原地。”

裴恕微怔,顺着她言语向四面看去。

林蔻蔻抄着手,款步往前走着,似乎是要借由这些言语梳理清楚自己心里某一种情绪:“碑林里的石碑按记载曾有四十九座,但□□时候被毁去了不少,现存完整的只有十七座,大多刻的都是佛经。但在东南最靠近墙角的那一座,上面有明代人仿拓的《快雪时晴帖》……”

裴恕听着,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再去看寺庙中这些建筑,而将目光移回了林蔻蔻身上,却见她伸手轻轻扶了一把路边树干粗厚的柏树,又带着几分感触,松松撤手,继续往前。

这一刹,分明寻常的情景,却忽然在裴恕心底溅起了层层波澜,犹如打翻了染料,浸入水里,斑斓里刻上了一缕隐痛。

太熟悉了,她对这座寺院太熟悉了。

可她本不该如此熟悉。

她是林蔻蔻,是数年来制霸上海滩的大猎,风起云涌的商业战场上,总有她背后筹谋活动的身影。她该光鲜亮丽,出入那些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会所,或是在上千人的聚集的大会上谈笑风生、挥洒自如……

猎场就是她的战场。

可因为施定青,她离开航向,签下了竞业协议,这整整一年的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也许在那些游人散去的午后,她便像此时此刻一般,从寺庙这些松柏、石板、碑林中走过……

数着这些树,这些砖,这些石碑的时候,她又是怎么心情?

裴恕竟无法想象。

他有心想要问一点什么,可话到嘴边,竟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林蔻蔻却好像已经习惯了,甚至重新走在这片自己待了一整年的地方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怀念与宁静。

但也有一种难以忽视的强烈情绪,翻涌上来。

施定青……

走到台阶前,她看着头顶碧蓝的天幕,忽然笑了一声,回头问裴恕:“想喝酒吗,我带你下山逛逛?”

裴恕心想,这问的哪里是他想不想喝酒,分明问的是:我想喝酒,一块儿下山去吗?

他凝视林蔻蔻片刻,点头道:“山下还有地方喝酒?”

林蔻蔻道:“那可多了去了,不过无论山上还是山下,饭馆是一家赛一家的难吃,好吃的找不出几家来。你运气好,遇到我这地头蛇,带你去一家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