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那双雪白的靴停在她身前, 唐烟烟掀起染湿的睫毛,仰头去看。

率先映入唐烟烟眼帘的是被撕碎的破烂衣摆,以及男人劲瘦的腰, 然后再是看起来极具安全感的宽肩。

枝叶碎影随风洋洋洒洒地筛下,唐烟烟睁大眼睛,没有眨眼。

艳阳在陆雨歇身后绚烂怒放, 他背光的脸笼在阴暗中, 五官不甚明朗, 但下颔轮廓棱角却清晰分明。

唐烟烟鼻尖忽然泛酸。

是和方才不一样的酸。

眼眶里要落未落的雨,也不是刚刚那场雨。

陆雨歇微怔。

他反复在心中酝酿好的理由,想解释为何折转回来的说词, 好像已无用武之地。

两人目目对视, 稍久,陆雨歇低浅嗓音似含无奈:“你那么怕疼吗?”

唐烟烟定定望着陆雨歇, 嘴角往下瘪, 突然泣不成声。

陆雨歇:……

他这句话仿佛成了招来暴风雨的“罪魁祸首”,陆雨歇面色陡然僵硬。

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

他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多嘴说话?如果他不开口, 她是不是就不会哭?

手脚慌乱,无处安放,陆雨歇薄唇翕合,却不知该讲什么。

最后支支吾吾道:“怕疼,倒也不是你的错。”

继续补充:“我并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竭力挽救:“不如再给你上点儿药?”

场面尴尬,陆雨歇并没得到唐烟烟的任何回应。

他只好讪讪向前,在唐烟烟身前蹲下, 去握她藏在裙摆里的脚踝, 预备执行他的提议, 重新上药。

唐烟烟却闪躲把脚往里缩。

陆雨歇的手孤零零落在半空, 带着几分窘迫。

唐烟烟情绪爆发得急,哭过后,便痛快了。

她用袖摆擦净眼泪,问陆雨歇,嗓音含着股招人心疼的沙哑:“你怎么回来了?”

陆雨歇仍蹲着,唐烟烟不必再吃力地仰望,她稍微抬起眼睛,就能与他对视。

“你的脚,还上药吗?”陆雨歇不答反问道。

唐烟烟摇头。

陆雨歇颔首:“休息会儿,稍后我们一同启程。”

唐烟烟哭过的眼睛红红的,眼尾是深粉色,呆呆看人的模样像可怜小兔子,攻击力瞬间减弱大半。

陆雨歇起身坐到她身旁,虽是并肩,却隔了约莫两人的距离。

唐烟烟狐疑地看了眼陆雨歇,又望向她周围没变的环境,自作聪明道:“哦,我懂了。你刚才是不是没能成功走出这个阵中阵?此阵需得我们同时行动,才走得出去对吗?”

陆雨歇眉眼低垂,似有若无地嗯了声。

唐烟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习以为常。

她双臂环住膝盖,沉默地看着远处的一片青草地。

耳畔还是没有声音,但多了个人,氛围便不同了。

唐烟烟突然不想动,她只想这么坐着,不要思考,不要行动,懒懒散散的,直至地老天荒。

但不可以的。

头顶的叶子无声坠落在地面,唐烟烟嘴角微弯,她打起精神,笑着望向陆雨歇优越的侧脸:“我们该出发了。”

陆雨歇视线望入唐烟烟眼睛。

那是一双很澄净的眸,倒映着被泪水洗过的明媚。

她说来就来的眼泪和笑容,让陆雨歇心生困惑。

她性情洒脱且自由,并不像作茧自缚的人。她真的是因他堕入魔域?还是……

消失在蔚国的那些日,陆雨歇回了趟仙域眷古峰。

他终于推开隔壁那扇房门,屋内干净整洁,桌案摆着几本典籍,梳妆台上是姑娘家琳琅满目的梳子钗饰等。

它们很陌生。

这些年来陆雨歇远离女修,只进过弟子宋怡然的房间。

他不太记得宋怡然房中是否也这般,依稀并不是。

修者大多清心寡欲,尤其钻研修炼的女修,很少在装束上花费心思。

可见唐烟烟是爱美的,并非心无旁骛的仙者。

离开眷古峰,陆雨歇分别见了陆见寒与方寸世尊。

陆雨歇没有直接言明,他只是静静观察他们。

一旦生出质疑,似乎处处存在猫腻,陆雨歇觉得很不对劲。

抱着这种心情,陆雨歇重新回到蔚国,他想抛去偏见与印象,重新审视唐烟烟这个人。

再擅长伪装的人,也有不经意露出真实面目的时候。

但唐烟烟……

她很真实。

陆雨歇很难捕捉到她的表演痕迹,她的喜怒哀乐,自然到仿佛真情流露。

这一路奔行,途经遂河城时,唐烟烟对他说的那番话,颇有个人见解。

她是有主见有胸襟的人。

她在他面前所呈现出来的样子,与堕入魔域这件事,本身就违和相悖。

陆雨歇陷入沉思。

唐烟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

忍着痛意,唐烟烟撑稳草地,艰难起身,然后伸手在陆雨歇失去焦距的眸前晃了晃。

陆雨歇倏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