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灵王(第2/3页)

乌行雪在无可歇止的清扫和遗忘里,只身穿过如刀如剑的风雨云雷,在满眼血色里寻找着,然后用力抓住了萧复暄。

然而就在一刻,支离破碎的场景和山河俱崩的震荡突然凝滞,就连记忆从脑中抽离的感觉都慢了下来。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在要归于现世的路上,有人强拽住了所有。

那一瞬间的刹止来得极其突然,没人能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包括乌行雪。

但下一刻,他就在一片冰冷里骤然明白过来。

因为他抓住萧复暄的时候,看见对方低垂着头,唇色苍白,耳骨上的三枚丧钉却滚落在地。

而乌行雪慌忙摸索,却探不到对方躯壳里的灵魄。

***

萧复暄那具天生碎裂的灵魄确实不在躯壳里。

他曾在极北之地,握着一尊白玉雕像,经历过世上最漫长的一场遗忘。他尝过所有重要的一切被抽离的滋味,他比谁都清楚灵台天道在这一刻想做什么。

可这一次他要拦住,在所不惜。

于是在清扫和遗忘开始的那一刹那,萧复暄摘了丧钉。

天生碎裂的灵魄在那一刻飞散出去。

那些碎灵一点一处,八方不落,像隆冬漫漫长夜里寂寥冷清的远星。

而半跪于地的天宿上仙萧复暄,就这样以满身灵魄为“线”,强行钉于乱线,拉住了所有。

于是,一切清扫和遗忘被生生拦住,不得进不得退。

***

那个刹那,灵台上的漫天风雷骤然死寂,又更疯狂地呼啸起来。

那道乌行雪听过许多次的灵台之音再呼啸声中寂寂响起,落向那个半跪于地的人,也落向漫天远星。

“如此之人……”

其实早在数百年前,仙都伊始,就曾有人这样问过萧复暄,问他:“天宿为何成仙?”

凡人修行总有所图,或图长生,或图护人,或图强盛。

这些在萧复暄身上总显得很淡,可他又一生坚定、无畏无惧。

到头来,连灵台天道都要道一句“如此之人”。

一个会将素不相识的孩童尸体背上山崖的人;一个会在濒死之时替参天神木挡下雷劫的人;一个为了祸不及人间在最浓稠的怨恨上坐镇数百年的人;一个在乱线将要隐匿时,以一身灵魄强拉拦截的人……

如此之人,究竟为的是什么?

然而萧复暄与天道并非同根同源,这最后一句灵台天音,他根本听不见。否则他或许会答:“因为答应过。”

因为他曾经答应过所爱之人:你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终结任何有待终结的事情,来去自由、无所禁忌。

君子一诺,绝不食言。

还有一点,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

他三世生于行伍,又三世死于沙场。有着世间最重的煞气、最硬的命格、最碎的灵魄和最张狂的剑,他剑下的亡魂其实同灵王一样遍数不清。

但他曾经最想看见的,是有一天自己抱剑四顾,发现世间再无需要斩杀之人。

于是他能还剑入鞘,好好地看一眼春三月的十二里繁花。

有人曾端坐树冠间,听到过这样的话。所以即便萧复暄自己忘了,这世间依然有一个人替他记得,并且惦念至今。

***

乌行雪双眼通红,跪于萧复暄身前。

手指碰着萧复暄的额心,指尖却极轻地抖着,冰冷如霜。

没有人的灵魄能长时间脱离身体,亦没有人的躯壳能长时间居于空茫。

他能感觉到萧复暄的额心正由温热一点一点地冷下去,他知道这种强力阻天撑不了多久。

多一瞬他都舍不得。

灵台的那道虚音说:你们荒谬、愚钝、螳臂当车。

太多事情告诉他:有时候搭上全副身家、万般性命,最后所接的往往不是柳暗花明,而是徒劳无功。

但是不行。

他如何舍得让这些人、让他所爱的这个人拼尽性命,却只是徒劳无功?

他舍不得的。

在那一刻,乌行雪抬头看了一眼远星。然后侧过头去,在那人耳边哑着声音说了一句话。

他说:“萧复暄,等下一个人间三月,一起看落花。”

***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他手边的灵剑咯咯作响,化出了乱线“灵王”的躯壳。

与此同时,乌行雪脖颈上那道强落五遍的贡印再次流转起来。

借着这道贡印,他能以灵神牵系,控住乱线“灵王”的躯壳。

或者说……

在此时此刻,他就是乱线的“灵王”。

乌行雪将本体躯壳留于原地,然后只身跃下仙都。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不得已却也是唯一的办法。

他在被萧复暄强行暂停的刹那里,如一道银芒星线,从九霄云上直贯入地。

他所去之处,是乱线的落花山市。

***

乌行雪以乱线“灵王”之躯,进到了落花山市的封禁之地。然后,他做了三百年前曾经做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