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手足

外阁间中燃着檀木香, 一圈一圈的香气从古铜色的香炉上盘旋而上,凝神静息。

李恒坐在屏风后的案几上,一面用手帕捂着口鼻, 轻轻咳嗽了两声,一面问道, “消息确切吗?”

邵安知与李恒对坐,李恒问起, 邵安知应道,“确切。”

李恒目光微微垂了垂, 应当是藏了喜色, 却又不怎么能打得起精神, 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血色,一看便是久病模样,同李裕有些许挂像的面容,却更成熟儒雅,久病缠身,便多了几分清瘦,温和里也带了些许拒人千里。

邵安知同他熟络, 业已习惯。

他没开口打断,邵安知便继续说,“月前, 废太子就死在定州了。当时定州城内的情况很混乱, 还遇到宋时遇倒戈,带着禁军打开城门,护着废太子出了定州城。原本这一趟应当能逃脱了, 但当时天色晦暗, 茗山一带又地形陡峭, 宋时遇和废太子对地形都不熟,所以被鲁一直率人撵上,鲁一直的箭法殿下应当听闻过,中了他两箭,据说一件还刺穿了胸膛,是没有生还可能了。”

李恒听得认真,但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邵安知停下等他。

他摆手,示意邵安知继续。

邵安知便继续道,“废太子也知晓自己没有生还可能了,不甘心被擒受辱,就自己坠崖了。茗山陡峭,都是万丈生源,尸骨都不可能寻到,只能是粉身碎骨。我也遣人多方打听过了,不会错。废太子确确实实已经死了,这一点没有异议。贵平和鲁一直在月前也已经启程回京,这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不止陆冠安,就连余家,邹家和唐家都牵涉其中,在东宫手中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但比起这些来,废太子都有逃走的可能了,东宫还是会倾向于杀了废太子。”

邵安知说完,目光看向李恒,“殿下,终于到今日了。”

李恒放下早前遮住嘴角的手帕,轻声道,“我是没想到,李裕最后落得这样的境地,身中两箭,被迫跳崖。”

邵安知也看不清他眸间神色。

许是久病习惯了,眼神中早就习惯带了晦暗之色,说到方才最后那句时,整个人都带了些阴郁,同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邵安知同他多年故交,知晓他其实对废太子这个弟弟并不厌恶。

邵安知继续道,“殿下手中有陆平允的把柄,早前陆平允两面三刀的证据,也握在殿下手中,殿下杀了陆秋实,陆平允当即就听话了,只是陆平允此人小心思多,知晓游走在两方,容易翻船,所以想到同唐家结亲。唐家同殿下母亲沾亲,他是借此示好,也告诉殿下,殿下的事,他会办。但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患。”

李恒端起水杯,轻抿一口,淡声道,“我不用他,他是不是祸患都没关系,只要他还有用处,就物尽其用。他要是想反过来咬上我一口,我会拔了他的牙齿,让他无处立身,他是小心思多,但也输在小心思太多。”

邵安知又道,“他能想到利用陆家和唐家结亲之事,趁陆冠安送陆江月去定州成亲的时机,让陆冠安去做这些事,算无所不用其极。他原本想不知不知觉行事,然后嫁祸给东宫,没想到废太子会趁乱逃跑,反倒悲壮跳崖,这对殿下是好事。废太子死得越悲壮,朝中越容易引起悲愤和共鸣,好端端的天子骄子,走投无路到了这种份上,旁人会如何想?陆冠安歪打正着,反倒比我们早前计量得要好,只是有一条,原本想借此事激化东宫和永安侯府的矛盾,眼下看有些难了,如果贵平咬死了是陆冠安放火,此事都赖到陆冠安头上,永安侯未必会同东宫翻脸。”

“不见得。”李恒说完,又用手帕捂着嘴角轻咳两声。

邵安知担忧,“殿下这些日子咳得更厉害了……”

李恒摇头,“事情没落定,心中一直惦记着,老毛病,等定下就好了。”

李恒说完,又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水,而后放下水杯,继续说道,“载言(邵安知字),原本永安侯就疼温印这个女儿,早前李坦拿温印试探永安侯,已经踩在永安侯的底线上。永安侯没发作,是因为温兆才死,尸骨未寒,永安侯府还有两个幼子,是永安侯顾全大局,却并非是永安侯咽得下这口气。”

许是说话说多了,李恒又咳嗽了两声,而后才继续,“你不知道,原本永安侯就喜欢废太子,但他不想把女儿送入宫中,却不代表他不喜欢这个女婿。永安侯府羽翼足够,只要永安侯想,只是时日问题,等到时机成熟,寻个机会让废太子流放,远离京中,也未尝不是永安侯所想。但偏偏出了这样的事,你是太小看一个做父亲的底线了,更何况是永安侯……”

李恒指尖轻叩桌沿,“不管陆冠安是不是受东宫指使的,都不重要,只要陆冠安做了,就要有人负责,永安侯府是百年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惹得永安侯鱼死网破,再有赵国公的事情在先,朝中恐怕会群情激奋,李坦收不了场。而且,贵平也在,李坦百口莫辩,洗不清的。载言,你我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将李裕被逼悲壮跳崖,说成是李坦早有预谋,特意让李裕去的定州,为的就是在路上杀了他。陆家是李坦的人,鲁一直也是李坦的人,贵平更是,李裕不想死也只能死,李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等下月,国中谣言四起,就让人写檄文痛斥李坦罪行,你我揭竿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