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皇帝没有立后之意的时候,即便臣子们明确上书也不肯,但近来频频暗示,而后又有明旨,亲身前往宰相们的官衙议事督促,虽然叫臣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既然这个女子出身相貌都合适,三省也别无二话,不会驳回皇帝的诏。

宗室已经习惯了皇帝不成婚的日子,对皇帝成婚固然很是不满,但男婚女嫁本是常理,而太上皇虽然退居长信宫,今上仁和,然当年上皇践踏鲜血继位的威慑犹存,总不好明面反驳,皇帝立后的流程也不需要经过皇族这一步,因此他们的意见也无关紧要。

窦太师是一直期盼皇帝能有自己后嗣的,他有感萧氏君主的荒唐,受命成为圣上之师后对皇帝的行为约束极为严苛,然而圣上迟迟不入后宫,这份管束终于变成了对皇室绝嗣的担忧,听闻皇帝终于开窍,年过古稀还自告奋勇,要担任皇帝的命使。

北衙议的国家要务传不出堂门,但皇帝立中宫这等喜庆的好事,还不等圣上踏出宰相官衙的门,就已经传到外面去了。

卢照风听闻的时候,正在用常食,大理寺的常参官不少,向光禄寺供给的食料也足,今日不是皇帝设朝日,供给膳馔不过三盘,但素来讲求饱腹即可、不求享受的他却用得极慢,几乎是最后才起身的。

他们两家议亲,虽然面上没有点破,彼此心照不宣,但是随国公意图选婿,自己入宫讲学,须得天子首肯,圣上是清清楚楚知道卢家意图的。

卢杨两家门庭对等,有适婚年龄男女,本该不知者不罪,但皇帝天生有不讲道理的权力,他想处置捉弄自己,也没什么不成。

尽管世族权势仅次于皇权,然而皇帝到底不是傀儡君主,那时圣上问他,明显就已经对杨家的女儿有了意思,只是面上不好说,心里却怄气。

然而他是每隔一两日就要到书房陈奏的,就算圣上不派内侍宣召他,也是避不开的。

他站在书房外的荫凉处,见天子御驾过来,忙躬身问安行礼:“圣人万安。”

圣上刚从温柔乡中得了满足过来,便是见到他这张古板的脸依旧心情甚好,含笑叫起,“卢卿候了也有许久,来人,赐茶。”

皇帝先入殿,虽是盛夏,天子穿着却严实,衣襟交掩处,颈项疑似有红破齿痕,这是从未出现过在皇帝颈上的。

他虽然与去世的妻子在闺阁中一直是克制规矩,但验尸却一向很有经验,特别是刚验过情杀后的尸,只是面对皇帝却不敢说出口。

“臣听闻窦太师亲自为圣人起草诏书,还未恭贺圣上,”卢照风谢了御前内侍奉来的茶,勉强风轻云淡道:“中宫有主,储君有望。”

“男婚女嫁,天下自然之理,”皇帝瞧他面上并无不妥,唇边噙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天家也一样,朕欲设正副命使,与侍中持旨前往随国公府,窦太师原本是请命为正使,朕觉太过辛苦,便请老师为朕拟旨。”

卢照风想想也是,天子立后,一般都是以太尉为正使,掌管宗室之务的宗正卿为副使,显示对皇后的重视,窦太师身为天子启蒙老师,为天子诣外戚之府,实在是杨府受不起的隆重,也太辛苦窦太师了。

不过皇帝的话却分外耳熟,仿佛是当初自己入宫讲学时奏禀的言谈。

此乃天子家务,若皇后选立别家,卢照风或许还会关心些皇帝会选谁为正使,然而既然是杨家女,他便不能再问了,圣上对他昔日的心思完全明了,多说反而惹圣人不喜。

但是圣上却未将这一页掀过:“太尉这些时日持节在外,为国辛苦,朕预备以你为正使,往随国公府宣旨。”

卢照风心下一惊,迎上君主温和中略带审视的目光,忽然察觉到圣人,俯低道:“臣与宗正卿同为九卿,怎好越过宗正卿,为册后正使?”

这本来就是宗正寺的职责,宗正卿是必然要去的,皇帝要是觉得太尉无法胜任,还有司徒和司空,怎么会要他来?

“司徒长子新丧三月,司空前日才递了为母丁忧的奏疏,位置出缺,朕才属意你。”圣上平静道:“若司徒为正使,恐不适宜,朕也不忍他悲伤之余见这等乐景。”

比起他这个重新谈婚论嫁的九卿之一,司徒和司空府中都有亲近之人去世,皇帝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也觉得忌讳,至于让宗室之人为皇帝做事——皇帝的近亲之中,很难有位高权重者,血脉最近的都还在幼青年,是中宗皇帝堂侄的儿子,总不好为叔叔做这等事。

圣上既然这样说,与口谕无异,那卢照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行礼道:“臣领旨谢恩。”

“你今日来此,还有什么旁事想对朕说么?”

圣上正欲去翻看今日送来的奏章,见他似乎没有退下的意思,颇有些生疑:“春季各地送刑部复核、转呈大理寺的案子朕记得你上一次已经奏过,怎么,槐序以来,各地可疑命案频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