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第2/3页)

褚息双手垂在身侧,回禀:“叔父也在府中,如今就在后宅之内。”

温晏然闻言,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道路不如宫里那样好走,一位宫人扶住了天子的手臂,往宅子里行去,张络刻意落后两步,对着仆役们笑呵呵道:“你们自去忙罢,莫要都在院中站着。”

在温晏然跟褚息交谈的时候,“贵客上门”的消息已经被人带去了宅内,等她施施然抵达时,褚馥本人已然站在后院当中恭候。

温晏然扫了张络一眼,后者欠一欠身,带着大多数侍卫跟内侍都停在中门处,唯有池仪跟陈拂两人随在天子身后走了过去。

“一直听说褚君善书,今日写一幅字给朕罢。”

褚馥:“不知陛下要写什么字?”

温晏然只是随意一提,听到对方询问时,才认真想了想,末了索性拿自己名字开了个玩笑:“那就写‘四海晏然’四字。”

“……草民遵命。”

大周许多风气与前朝不同,立国未久便取消了避君主讳的习惯,不过即使如此,大臣们也不好随意提及君主的名字,今日若非温晏然自己提出,褚馥也是当真不敢将这两字连起来落于纸上。

褚馥领命之后,自然去房中铺纸磨墨。

房间内有着淡淡的香气,似乎刚有人在此焚香,池仪轻手轻脚地将房门闭上,室内一时间安静无声。

四个字写起来自然很快,等墨干后,褚馥双手将纸捧于天子,温晏然拿着端详片刻,忽然道:“褚卿。”

褚馥欠身:“草民在。”

——褚氏虽然投举族降,但褚馥本人一直未曾出仕,至今为止还只是一介白身。

温晏然将纸放下,微笑:“近来城内流言如沸,其中多涉泉陵侯旧部……”

听到这句话时,褚馥心中一突,整个人仿佛都浸没在了无穷无尽的冰水当中。

大周一朝,许多大臣在犯错之后,并不下狱论罪,往往只要传点暗示出来,就直接自刎,褚馥恍惚地想,皇帝这样说,自然是在告诫自己莫要偷生,其实他当日便该随泉陵侯而去,如今再走,已经称不上一个“忠”字了。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又听见皇帝后面的话——

“其实朕心中晓得褚卿并不疑朕,本不必多此一举,只是你进京这么些日子,朕还一直不曾到府上探望过,今日便不请自来,瞧瞧你们过得如何。”

温晏然清亮的目光无遮无挡地投注了过来,褚馥怔了一会,才能确定面前的少年天子方才所言,当真是“褚卿并不疑朕”。

没有说反,那就是她的真实意思。

温晏然目光环视四周,最后落在还未被收起来的香线上头,她拈起三根点燃,然后插在香炉当中。

“朕即位以来,先后收服南西二地,其中北苑一战损伤最小。”温晏然笑了笑,道,“褚卿自然是明白其中的缘故的。”

褚馥自然知道。

泉陵侯希望通过宫变的手段,在不引起大范围混乱的情况下,用最少的损失,尽量迅捷快速地夺位。

天子看出了这一点,并从那种“减少损失”的行事风格中,看出了一点对方的体恤民力之心,并向自己的敌人表达了承认与尊重。

“……”

褚馥几乎是震动地看着面前的君王。

其实与对方说的不同,在今日之前,他心里是有着疑虑与不安的。

然而天子却与他往日所想并不相同,从对方登基至今的种种行事来看,大臣们的某些判断并没有错误,温晏然对权势存在着天然敏锐的直觉,该做决策时也毫不手软,绝不会因为当事人的身份而存在丝毫犹疑,杀伐行威,其名声可令西夷贵胄战栗不得安。

但与此同时,她也是一个仁德贤明,能够包容臣下的君主,对于犹疑不前的人,她愿意主动走出一步,让对方追随在自己身后。

褚馥见过厉帝,见过无数达官贵人,然而唯有在这位陛下身上,他才最为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帝王的器量。

温晏然让池仪将写了“四海晏然”的纸收好,自己站了起来,微笑:“过了年后,十一娘跟十三郎便要开始读书,褚卿闲居无事,便抽空进宫教教他二人书法。”

天子并未在褚府上待多久便起驾回宫,褚息在门口恭送,看着车架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对方今日会过来,就是在建平中释放了一个讯号:皇帝并不会因为褚岁的事情责怪褚氏一族。

褚息喜悦道:“叔父,咱们今后可以放下心来了。”

褚馥并不言语,他打发侄子离开,自己返回内室,安静地站在原地。

室中带着怀念气息香气渐渐消散,然而涌动在他心中的复杂情感,却一刻比一刻更加浓烈。

他再一次面朝南方跪了下来,面孔朝着地面,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