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谢珉推荐的药对隋仰来说效果不大。

他在夜灯微弱的光线中,凝视被子鼓起的一个很不明显的包。

粉红色乐高兔子,一种容易摔坏的拼接玩具,大小与童话里用来检验真假公主的豌豆相似,会说话不过没有呼吸,如果用单手包裹住,可以用手指和它进行一次不规范的拥抱。

隋仰突然产生小兔子在他手心蹭腿的幻觉,皮肤发起了痒。

他在今晚狼狈至极。

从谢珉提出要回家,他便顽疾复发,原本装得还可算可以,在车上冷静地想了不少个之后来谢珉家陪他的借口,甚至在脑中把接下去两周的行程过了一遍,找出了能推迟的工作、能来余海的日期,只是太过贪心,明知自己无法控制动作力度是危险的,偏偏还为拖长和谢珉待在一起的时间,要谢珉带他去书房拿药。

隋仰抬起手,看黑暗中手指的轮廓。手在空中,有不太明显的抖动,他张合手指,放松下来,重新搭在被褥上。

回忆起恳求谢珉跟他回酒店时的模样,隋仰觉得自己多少算得上是个丑陋的人。

但他也已不知如何选择最尊重谢珉,怎样才能为双方留得体面。

“啊。”沉睡中的小鼓包突然跃动了一下,从被子底下闷闷地骂了一句脏话。

然后小兔子像醒来了,踢开被子:“什么鬼梦。”

“气死我了!”他说。

隋仰问他:“什么梦?”

“你醒着?”小兔子一惊。

“嗯,”隋仰忍不住伸手,把冰凉的塑料兔子拿近了一点,捏捏兔子的脸,“做什么梦了?”

“我梦到我让你去问易大师,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的灵魂沉睡到能接受身体疼痛的时候,”谢珉不高兴地回忆,“易大师说要把我转移到一个容器里去,结果你给我买了个很小的花盆,埋进去了。”

“……”隋仰没有做出评价。

谢珉好像还在生气:“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埋我。”

“大少爷,”隋仰笑了,问他,“你做梦也要怪我啊。”

谢珉不说话了,隋仰戳戳他,问他:“埋进去你怎么样,发芽了吗?”

“滚,”谢珉说,“你开始给我堆土我就气醒了。”

“对不起,”隋仰主动给他道歉,“我不应该埋你。”

但谢珉很难伺候,不吃隋仰这套,警告隋仰不要阴阳怪气,翻身重新睡了过去。

谢珉跟隋仰回酒店之后,先是十分安静了一小段时间,便开始转移话题,还催隋仰吃了从他家里拿的药。隋仰怀疑他是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在缓和气氛。

毕竟谢珉确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不太会因隋仰的境况而变化,现在和以前都是这样。

隋仰仍旧失眠,怀念起还能与谢珉在一起的时间。

隋仰的过去有好有坏,他曾经拥有为众人艳羡的生活。父母恩爱,家庭和谐,住在市区最气派的别墅,家中来来往往的客人,对待他的态度总有明显或不明显的讨好。

父亲染上赌瘾,大约在隋仰高一初始时。

父亲频繁地出境再入境,一开始是赢,后来总是输,变得喜怒无常,很少回家。

有时隋仰下楼,会看见母亲给父亲打电话,父亲不接,她便无助地哭泣,外婆坐在她身旁,环抱她的肩膀,低声安慰。

到了高一快结束时,父亲欠了太多的债务,投资项目资金难以为继,集团的现金流出现了问题,他才终于回到了家里。

隋仰听见他一个接着一个地给银行打电话,语气低声下气。母亲一问,他就高声斥责,问她“女人懂什么”,叫她闭嘴。而隋仰出现在他面前,他便立刻催促隋仰上楼学习,少管家里的事。家中的资产几乎被父亲卖尽,仍旧填不上窟窿。

在高一的暑假,父亲变得消沉,时常发呆,总有人忽然来看他们的别墅,还走到隋仰的房间门口张望。

欠薪数月后,隋仰开学前的夜里,父亲失踪二十多小时。

那天是台风天,隋仰在客厅陪母亲等他回来,水晶灯高高地挂在天花板上,把宽阔的客厅照得亮堂。

窗外却一片漆黑,雨声和风声大得像在耳畔。凌晨两点时,他们接到了公安的电话。

母亲的车开得不好,但是他们家已经没有司机。隋仰看母亲哭着,一脚刹车一脚油门地往公安局开,雨刮器像要飞起来似的刮着车窗上的水,他突然想他应该学开车,这样母亲再也不需要坐驾驶位了。

他变成了妈妈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认领尸体,母亲几乎哭得休克,所以没有进去,隋仰跟着一名年轻的警察走进停尸间,看见了父亲的模样。隋仰很难记起自己当时的心情,只知道自己冷静地确认了身份,签了字,清楚地记下了领父亲尸体的流程。仿佛从几个月前开始,情绪已有计划的被一点一滴地被抽离他的身体,唯独剩下理智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