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是日, 长安城天朗气清,国子监恰好给监生们放了一日旬假。

霍乐识在散学后,便乘车马, 再度来到丰安坊的药堂。

飒飒的秋风将少年发顶折上巾的墨色飘带吹拂, 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质清爽且朗然。

霍乐识振了振长袖,阔步往药堂方向走去,这回他来寻阮医姑,早就在心中编好了病状。

就同她说, 他在秋日总容易困倦, 不能集中精力。

但在仅离药堂门槛几步之遥时, 霍乐识却蓦地停住了步伐,清瘦的背脊也微微一僵。

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那男人的身形高大冷峙, 正单手倚着药柜的表面, 亦微微垂首,姿态极为亲昵地同一个人说着什么。

是他的长兄, 霍平枭。

待隐约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和女子极弱的温柔话音后, 霍乐识的神情很快蔓上怅惘和茫然,甚而多了些伤感之色。

老妇说话的声音怎么可能这么娇柔?

霍乐识蹙眉, 渐渐攥紧了拳头。

他难过地错开眼, 暗觉这一切果不出他所料, 阮医姑应当是个妙龄女子,只是一直在扮老而已。

恩人总比外室好听,他大哥为了让她的名份听着更正大些, 才给她开了间药堂。

霍乐识忽地为静静待在定北侯府, 翘首以盼地等着霍平枭回长安的房家大嫂感到不值。

霍平枭一出征, 她就去大慈寺为他吃斋祈福, 可身为丈夫,霍平枭回到长安后,见的第一个人却不是他的妻子。

反是先跑到丰安坊,来这里私会这俏医姑来了!

看着眼前刺目的景象,霍乐识只觉多情是他兄长,无情也是他兄长。

这时,霍乐识也再无心情去见那阮姓医姑,他一脸愠怒地甩了甩袖,终是离开了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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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芽和田姜从食摊处回来后,便见霍平枭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梨木方桌前。

他将双手交握,置于身前,就同尊门神似的,异常的惹眼。

这人的气质原本就桀骜不驯,又刚从战场归来,身上多少透了些罹经杀虐的戾气。

不笑时,眼角眉梢间的冷感很强。

下午药堂终于来了病患,阮安眼见着一位中年妇人想要进来看病,可在看见霍平枭后,面色微有犹豫,最终那妇人无奈地摇了摇首,还是离开了这处。

霍平枭若再待在这儿,不说把她的生意搅黄了,也会耽误寻常百姓看病。

思及此,阮安无奈地走到他身前,温声央求道:“侯爷,你还是别待在这儿了,先回侯府吧。”

“…免得耽误这里的事情。”

这话一落,霍平枭即刻瞥首,颇为不悦地看向了她。

“嫌我烦?”

他低声问罢,亦在阮安错愕目光的注视下,垂了垂浓黑的鸦睫,或多或少带了些失落。

阮安自然察觉出他神情的些微异样,温软的眉眼闪过一瞬惊诧。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总觉得,这次霍平枭回长安后,好像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哪处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阮安微微启唇,不知该回他什么。

-“老子这就走。”

霍平枭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木椅亦“呲”一声划过青石板地,音质颇为锐利。

徒留阮安和田芽田姜两个药童呆呆地站在原地,都有些不知所措。

霍平枭离开后,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在药堂坐诊了半个时辰。

临近黄昏的时候,药堂来的病患稍微多了些,阮安耐心地询问过他们的病状,又让田芽和田姜给他们配了药方。

做好了本职,阮安回到侯府,换了身烟紫色的诃子裙,外罩藕荷色的大袖衫,亦将浓密的乌发高绾成了有些松垮的垂云髻,温静中多了些女子妩媚。

阮安从屏风后走出,霍平枭的视线顺势落在她身上。

男人眼中的那抹凌厉逐渐褪去,适才在药堂还存着的气焰似是消了些。

觉出他的情绪转好了些,阮安径直走到他身前。

霍平枭的神态恢复了平日的散漫,觉出阮安好像同他有话要讲,男人并未急着开口,而是耐心地等她先说。

“侯爷的军队刚入关时,我就掐算好了你回长安的日子,今日婆母会在相府置办一场家宴,侯爷随我一同去吧。”

“父亲应该很惦记你。”

霍平枭听完,轻抬眼梢,淡声回道:“他应该早就知道我平安回到长安的消息了。”

阮安仰首,神态认真地看着他眼,又劝道:“我知道你回长安后,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喜热闹,但侯爷你到底是个有父有母的人,出征这么久,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当然要先回家里看看。”

说完,姑娘赧然地垂下眼睫,将语气放低了许多,又说:“我们也不用待太久,坐在某处茵席,简单地用些菜便可以走了。”

阮安同他说这话时,语气就同哄小孩似的,霍平枭也曾听过她这么哄过霍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