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我真的怕

后边紧跟着四皇子和七皇子和一些王公世子,七手八脚开始打骂怒踢。

祝知宜压根看不清那小小少年的脸,只见他衣不蔽体、遍体鳞伤,他刚要上前就被三皇子拉住:“你别去,那是老五,父皇都不认的,琦贵妃正得宠,惹怒了老四本王也保不了你。”

祝知宜不卑不亢说了句“多谢三皇子”便毅然决然拂开他的手,大步上前。

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年少、青涩、脆弱,眉眼有种不属于小孩儿的漂亮阴沉,被仇恨浸湿浸黑,唇角极紧地抿着,不肯在拳打脚踢中弯半分脊背。

祝知宜的心底像被尖利的锐器一点点凿开——难以入耳的取笑尖锐刺耳——

“野种也敢冒充皇嗣,要点脸吧!别脏了父皇的圣眼。”

“你娘媚圣取宠,你卑贱如蚁,她竟也想让你跟其他皇嗣一同上南书房,你识字吗哈哈哈哈哈哈。”

“听说你娘又勾搭上了王公公,求他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怎么,太监也能满足——”

“啊——你个野种敢咬本王——”

小小的梁徽嘴唇一片殷红,从拳脚围剿中逃脱。

“给我追!”

无路可逃的少年被逼至高高的城墙边上,退无可退,祝知宜着急地大喊了一声:“梁徽!”

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他急得一头汗:“梁君庭!停下!”

依旧没有人能听到他看到他。

一群人狞笑着渐渐逼近,梁徽忽然往不知哪个方向看了一眼,仿佛在确认这世上真的没有人能把他从这群豺狼虎豹中救出去,便毅然决然转身往城墙下纵身一跃。

“不——”祝知宜的喉咙里发出凄厉尖锐的声音,如杜鹃啼血,悲鸣长嘶。

“清规,清规!”

一个炙热宽厚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他如坠深渊的意识,竭力睁开眼,梦中那张漂亮狠厉的脸长开了,只是格外苍白,发也凌乱,眼含担忧地看着自己。

祝知宜眼底猝然一湿,梦中无能为力的绝望、劫后余生的心悸后怕如漫天潮水涌来,不自禁地,泪水就这么直接漫出来。

他自小到大深受君子文化濡染教化,士不可以不弘毅,男儿有泪不轻弹,便是在被掳掠至异国他乡、威胁性命之时亦不曾轻易落泪。

可是看着这个紧张地抱着他的、神情落魄的、连头发都乱了的梁徽,他一颗心脏就变得极酸极软。

鼻梁也酸软,泪水不受控制,为梁徽从小受的折辱、不公和痛苦,为自己的无能、迟到和错过,胸口像室息般疼起来。

梁徽怔住,他没见过祝知宜哭,祝知宜连哭都是安静地,面无表情地,任泪水默默浸湿面颊。

梁徽一颗心脏尖锐疼起来,抱着他哄:“清规,哪里疼?告诉我。”

“乖,不哭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祝知宜无动于衷,依旧自顾自安静流很多很多眼泪,也不说话。

梁徽捧着他的脸,俯身,鼻尖对着他的,着急又温柔地哄:“我的清规怎么了?别吓我好么?”

祝知宜想起他昏迷前喝下的那一大碗血引子,又看着梁徽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泪更汹涌。

他失去意识前一秒,梁徽生死未卜;他彻底昏迷的梦中,梁徽从高高的城墙纵身跃下。

祝知宜身临其境亲身感受到了那些切肤之痛,愈加悲切,不能自已,胸口起伏喘着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略偏开梁徽的手,梁徽一僵,抵着他汗津津的额头,无措低声问:“是在生我的气吗?清规。”

“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祝知宜忽然抬手解开他的衣襟,丑陋虬结的疤赫然入目,堪堪心脏的位置,还未恢复好,血肉黏糊、凶煞恶心。

梁徽抿着嘴角:“我……”

祝知宜黑白分明的眼含着水光铮铮望着他,等着他的解释,之前梁徽从未跟他提过要用天子龙血做药引,他在最后一刻以那样的方式知道,带着震惊、担忧、痛心、不甘和无能为力沉入昏迷。

若是他提前知道,他绝不能接受用这种损害梁徽身体的方式来去蛊,梁徽怎么能将他置于残酷自私至此的境地,他们明明说好的。

想到梦中那个孤苦无依饱受欺凌的小梁徽,祝知宜心脏又疼起来。

梁徽沉默片刻,他知道祝知宜生气,低声道:“抱歉,清规。”

“我知道你绝不会愿意,可看着你一天天受折磨,真叫我比死了还难受……”

祝知宜心底酸成一片,半晌,才说出醒来的第一句话:“梁徽,你不是说,再也不会骗我了么?”

梁徽面色瞬时煞白,无言以对。

“你痛不痛啊?”祝知宜侧脸去贴他心口隆起的那道疤痕,不敢用力,只是很轻地贴着。

“痛的,一定很痛,一定很痛。”他无神喃喃,“我都觉得很痛,何况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