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朕没得选

祝知宜很快启程,连中秋都没过。

郎夷步步逼近,梁徽也无心操办,前朝后宫又是一片怨声载道,都埋怨是君后苛减宫例,连如此重大的团圆佳节也不让人好过,浑然不知外患已越来越近,异族的铮铮铁蹄即将踏破边关。

临行前,梁徽叮咛嘱咐祝知宜量力而为,见机行事,必不能逞能,事办不成以后还有机会,人一定要毫发无损。

他流放出宫时曾入过蜀西,将当地的常年迷雾的气候、根深老林的崎岖地形和终年不化的雪境一点一点同祝知宜分析,又与他约法三章,至少隔日一份书信,太忙就传鸽讯,祝知宜忙着检查佩剑行李,匆匆应了,也不知往没往心里去。

梁徽:“……”

石道安目送君后和精骑的队伍隐入夜色,面上始终带着忧思:“皇上知道福王身边那位幕僚是什么人么?”

梁徽一顿,仍保持着目送远眺的姿势,半响才道:“知道。”

石道安张了张口,望向军队的滚滚红尘,不知道说什么,梁徽又道:“他也知道。”

“那——”

梁徽喉咙滚动:“朕没得选。”

“他也没得选。”

石道安眉心皱紧,看着这位年轻帝王没有表情的侧脸,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梁徽已经沉陷,有时候又觉得他分明清醒无比。

年轻的帝皇对那位君后的温柔、怜爱和沉迷都是在有限范围内的放纵,在风平浪静之时给出一些惹眼隆重的宠爱与温柔、破一些看起来很招人耳目的例;可一旦到了紧要关头关键时刻,堂堂大梁天子一直都没有忘记自己最想要什么。

自古帝王多薄情,江山永远是最重的。

石道安看梁徽目光恋恋,看似痴缠,一时也看不透了,问:“皇上可是舍不得君后?”

直到那骑人马再也望不见影,梁徽才收回目光:“嗯,舍不得。”

千分万分舍不得。

“不过,这话从朕口中说出来,显得极其伪善和用心险恶,”梁徽自嘲一笑,“因为再舍不得,朕也都每次都把他推出去了。”

“每一次。”

就算知道前路再危险坎坷,他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那天祝知宜说“臣毕生所愿,唯此而已。”祝知宜有最想要的东西,梁徽也有。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那天他不该对对方的答案心怀芥蒂,因为梁徽最想要的东西也不是祝知宜。

梁徽的关心、梁徽的牵挂、梁徽的担忧都比不过他最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的舍不得很廉价、假惺惺、轻飘飘。

梁徽甚至觉得,这江山和天下都不是先帝给他留下的,是他硬生生抢过来,然后祝知宜帮他东拼西补,修护稳固。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江山是祝知宜为他守着,在这场合作里,他占尽好处,谁叫他自私、冷酷,而祝知宜纯善、正直,还心怀天下。

所以祝知宜注定要吃亏。

因为好心人就是总会吃亏。

比起貌离神合的夫妻,他和祝知宜仿佛是天生要当一对君臣的。

明君良臣,君明不明不一定,但祝知宜一定是个往回数百年都算得上名号的一代良臣。

石道安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君后天降紫微,吉星高照,定会平安的。”

“是,”梁徽望着他的背影,心念道,很快,他们很快就又会相见了。

祝知宜离京半旬,倒是没忘梁徽的旨意,每隔一日传一封书信。

只是信中俱是路程进度、江津案情,再不然是川蜀局势和福王动态,洋洋洒酒八百字没一句专门写给梁徽的,甚至连议事阁那几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阁员的都问到了,虽然问的也是他们能不能适应朝中局势、挑起大梁。

石道安好几次看梁徽读信的面色不大好,犹豫着问:“皇上,可是西南局势不妙?”

“……也不是。”

祝知宜进展还算顺利,经过数十家银局的明察暗访,基本能掌握一部分证据证实福王当年就已经开始勾结东部世家图谋官饷、中饱私囊,那批从东边运过来的弓箭就是准备着开战用的。

郎夷皇商暂时落脚在沅水之畔,按兵不动,但己经被祝知宜的人手摸清行伍规模和人员构成——根本不是什么纯粹的商人,但至于他们运藏的物品暂时还无从下手。

全局概况,事无巨细,祝知宜都写得清清楚楚,恨不得把自己当作梁徽千里之外的眼睛和耳朵,要让梁徽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后头又接着一大段事态分析,典型的祝知宜风格,观点鲜明逻辑清晰,随便截一段都能让科举考官拍手叫绝。

所有的正事儿说完了最后才匆匆回复梁徽每封回信中的殷殷问候。

大抵是祝知宜还是没能习惯与人书信传情,无论是梁徽问他在川蜀可有水土不服,还是天气转冷可有添置衣物,他都每每只有“安好,勿念”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