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偏要两全

石道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不是不对,是臣未曾想到皇上这么快就走这一步。”

挑破这君臣间岌岌可危的表面缓和是必然,但梁徽向来是最有耐心、最能隐忍的,不做好万全准备绝不露出一丝端倪,他以为至少会等完全掌控了矿址和兵权才宣战,这次似乎有些心急,和他们计划的不一样。

梁徽罕见道:“朕没想那么多,想做便做了。”

石道安诧异,问:“是因为……君后么?”

梁徽闻言一怔,有点被人戳穿的窘迫,挑起的嘴角放平,生硬道:“不完全是。”

石道安沉默地看着他,梁徽移开视线。

是因为祝知宜吗?

祝知宜从未在他面前提及乃至流露任何一丝想重回朝堂的志愿,但梁徽时常能感受到他的不得志、他的怀才不遇、他的失落。

在面对沈华衣的时候,在他看到梁徽和朝臣走在宫里商讨政事的时候,祝知宜那种不经意的、失落的眼神像微凉的潮水一般涌进梁徽的心口,他眉间那点黯然失色的观音痣又像一把火烧得梁徽心尖莫名发烫。

这种场合祝知宜总是把脊背撑着很挺直,他从不自怨自艾,面色坦然、姿态磊落。

会让梁徽想到大雪压不弯的青竹,或是被墨水晕染的宣纸,还有已经蒙尘后径自发着最后一丝微光的珠玉。

他一直迟迟不敢、不愿意给出去的,现在有机会给,他还是想给祝知宜。

希望祝知宜的眼神不那么失落,希望祝知宜的身影不那么寂寥,希望祝知宜眼底也能时常升起淡淡的笑意,像今日早上那样就很好。

彼时的梁徽还不知道,当一个人能感知另一个人心底深切的痛苦和欲望、在意另一个人的哀乐,那他就已经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石道安看梁徽对此讳莫如深,便也不再深究,只是问:“那皇上是真的要用君后么?”还是当个摆设?

梁徽这回倒是很直接:“为何不用?”他手下从来不留无用之棋。

他想成全祝知宜是真,但他要用人也是实实在在的。

祝知宜聪慧、实干、清廉正直却不木讷,他正缺这么一把锋利顺手的刀,只在后宫练手可惜了,若是在朝堂一定会有更大的用武之地。

石道安看他答得这般干脆,不太相信似的问:“若是这般,只恐君后不能全身而退。”梁徽的野心和图谋的大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梁徽要做的事也称得上一句数典忘祖叛逆无稽。

他真舍得用君后做那把开路的刀么?石道安看得出来梁徽很看重这位君后。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今日朝堂之争梁徽看似四两拨千斤,其实背后承受了多少压力和风险,他根基未稳,稍有差错便是口诛笔伐万劫不复,现下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可他还是做了。

这是很不得当、甚至是冒险的一步,这一次是破格启用,那下一次是什么?

梁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个根基未稳的帝王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丞相、一个沈家,这些都是浮于表面的具象。

梁徽想真正地手握大权,需要抗衡的是根深蒂固的苛冗封制、盘根错节的世家利益和旁落已久的中央集权。

那个宝座从来都是用殷殷血流、累累白骨堆积起来,太平盛世也是用无数仁人志士的血骨之躯铸成的。

梁徽想当明君霸主,便要有人来作他的荆轲商鞅,历朝历代,革新变法之臣,少有得善终者,荆轲身死异国,商鞅裂尸极刑,舍生取义、以身殉道。

时值不平,道阻且长,君后做了皇帝手上那把最锋利的刀,最招展的旗,还能留下个全须全尾么,那些财狼虎豹可能放过他么?

皇帝此刻回答得轻巧,石道安觉得是因为他年轻,也看不清自己,不知是要把对方当祭器还是当珠玉,或许连他自己都找不清楚祝知宜在他心里的定位。

石道安就凭今日所见隐隐生出许多不安。

梁徽却很自负一笑:“老师多虑了,朕是让祝知宜为我所用,又不是让他去以死明志。”

石道安想了想,说:“可前日皇上设法让君后去赛马,君后不就受伤了?”

倒也不是说君后一点伤都受不得,他就是举个例子,这次是受伤,下次不知道是什么,让梁徽慎重。

石道安提醒他:“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之事常有。”

梁徽一噎,是祝知宜太固执,他都千叮咛万嘱咐了还是非夺魁不可。

“意外罢了。不会有下次。”

石道安一双看尽世事浮沉的眼深深望着这个野心和羽翼都日渐丰满的年轻帝王,片刻,忠告:“陛下,既想要江山又想要美人,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是么?”梁徽勾起嘴角:“那老师便看着,学生偏要它两全。”是他想要的太多吗?不,不是,如果他没有这些,他凭什么来要祝知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