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百鸟朝凤

梁徽眸心那丝细微波澜很快恢复古井无波,他从祝知宜身上起来,伸出手,祝知宜就着他的力站起来,梁徽为他拍落衣襟和袖口上的雪,一道走出梅林。

走到桥上,祝知宜忽又急步折回去,他放在树根下的雪兔子和冰牡丹已经化了,一滩冰水融在雪中毫无踪迹。

祝知宜心头猛跳了一下,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泡影被戳破。

打雪仗、万花筒、雪兔子,都是限定的片刻,他们只能当这几个时辰的祝清规与梁君庭,走出这片梅林又变回了不远不近、似真似假捉摸不透的帝王与君后。

梁徽看了眼他的神色:“没事,回头我再给你做别的。”他在祝知宜面前是时常不称朕的。

祝知宜静下来,只觉得方才一切都像场梦一般……太出格了,真是病坏了脑子,梁徽看他不做声,就又问:“小羊喜欢吗?还是给你做个冰灯,大的。”

祝知宜觉得这个人很会扰乱人心,正想着如何婉拒,梁徽给他撑伞,自己答了:“不说那就是都要。”

“……”

雪最大的几日过去,晋州使司陈束终于将两尊大佛送走。

再回到京中己是开春,属国与各蕃各部来朝进贡,国宴在即,祝知宜忙于检阅贡礼、备礼仪乐、统筹三司九库,梁徽被理藩院和礼部缠得晕头转向,两人在宫内几乎没打过照面。

国宴当日,祝知宜着青雀朱燕朝会礼服,冠饰九疏玉珠,玉革带,灿霞帔,与梁徽同坐于万朝堂大殿,接受文武百官礼拜,百鸟朝凤,万国来朝。

殿下按品级,以君妃、君仪、君容的的位次列座,佟瑾锦衣华服,沈华衣兰玉清雅,傅苏朱唇玉面。

佟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比肩而坐的两人,又看看身侧满脸不高兴、喜怒皆形于色的外侄佟瑾,长甲嵌入掌心肉,面上很淡地笑着。

朝会国宴,皇帝应独坐大殿龙位,次席太后、皇后,一左一右,现下梁徽自己把礼制给改了,君后与皇帝平起平坐,太后与妃嫔位置设于殿下,佟太后看着雕刻风鸾位上好似发光的祝知宜,再一次认清……或许,属于自己的时代真的己经彻底落幕。

祝知宜头一回身登高位,脸盲症又犯了难,后宫妃嫔,文武百官,来朝使团,梁徽不动声色给他一个个提醒,祝知宜便觉放松许多。

但又有几分窘迫,梁徽的每一句悄声提点都是在提醒他的不尽职、不胜任,这本是他君后这个位置该作好的,但脸盲这事不由人,他又欠了梁徽人情,可转念一想,在梁徽面前丢份总比在外人前丢脸好。

这一番,落在百官眼中便是帝后情深,交头接耳。

使臣来自各壤各部,其中以潦南与北羌来者最众。

潦南属国亲大梁世家,沈家世代有人任职于理藩司,几近世袭,与潦南王室世代交好,进贡献礼时潦南使臣直接越过祝知宜这位新任君后,将他们的御品进献给“大梁最具才情的华衣公子”——沈君仪。

“君仪文采斐然,名扬四海,周属景仰,之不及,此红琥杉木贡笔乃我安南皇族制,配君仪是良驹遇伯乐。”

此言一出,朝殿气氛微妙,百官四目相对,心照不宣,这分明是沈族世家借外族之力以提朝中声势,边藩权利收归一向是中央集权的心头大患,是前朝留下的烂摊子。

先帝软弱无能,南属外交主动权从三代前朝便被世家霸在手中,沈族在理藩寺一家独大,甚至可以单独规定潦南每年进贡的规制,贡品的流经路线、审核、入册无不经其手。

潦南使臣将这象征家礼仪的贡笔直接进献沈华衣面略过祝知宜,无异于略过皇帝直接听命于以沈氏为首的大世家一派。

这笔不是朝贡,是喊话,告诉你大梁帝王,在大梁,我们听沈家的。

此可谓外患之下又增内忧,梁徽坐于高位之上八风不动,姿态仍是从容温和的,唇边甚至挂着点玩味笑意,可眼底漆黑深沉显得冰冷。

沈华衣没蠢到就这么接了这份贡礼,不卑不亢婉绝:“潦南王使此言差矣,沈某略读诗书当不上文采斐然,且我大梁乃礼仪之邦,恪尊礼位,该红琥杉贡笔理应进献与君后,臣不敢借越。”

潦南使臣这会儿倒是很听话:“是,是臣等失礼,那便献与君后殿下,以表我安南一族之忠心。”

只是这忠心,不知是对谁的忠心。

沈华衣不愧是生于外藩世家的翘楚,落落大方,外交辞令炉火纯青,面上丝毫瞧不出“不敢收”的惶恐,倒是把这僵局生生抛给了祝知宜。

祝知宜那个位置是最尴尬的,这贡礼他收与不收场面都不好看。

收了,那是他捡沈华衣的漏,沈华衣不要的东西他要;不收,显得他小家子气,失了君仪天下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