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别人磨剑,虞绒绒磨符。

剑难磨,符更难磨。

哪怕是用剑身一寸一寸去硬敲,冰块都总会有松动。

可符之一物,或承载于符箓之上,亦或消散于无形之中,如果不能长久凝结,冰面便会毫无变化。

符箓入冰,不会变软,还只是第一步而已。

周围剑修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些扰人心烦,虞绒绒一开始还去看看周围人的进度,在意识到自己到底有点心烦意乱的时候,干脆便不再去看。

看也无济于事,那便干脆闭上眼。

如此一来,天地之间好似就只剩下了她与面前的冰。

冰是完整的一块,却总会在符意持续不断在一个点的冲撞之下,碎开一个缺口。

有缺口,便会裂开蔓延如蛛网的线条。

空气中的冷意呼入虞绒绒的肺中,她的手在冰水中微顿,神识却在勾勒那些蔓延开来的线条。

然后,她的手中再拈一道符箓,极稳地避开了所有其他碎裂,轻轻点在了其中一条裂纹上。

于是裂纹再开,如此周而复始。

一开始,她还会在每次停顿的时候,下意识去摸符箓,到了后来,符箓用光,她竟然也毫无所觉,只是下意识做了一个拈纸的动作,再重新点在某一条裂纹之上。

心念所动,符意自现。

松梢雪剑凝成的符意在她指尖流淌,坐在冰瀑面前的少女如此久而久之,整个人都仿佛带上了一股越发锐利的剑意。

暮色沉沉,黑夜悠长,再到朝露散去,梅梢雪峰的金色重新散落大地,点燃冰瀑最高的那一簇,再慢慢移到不知何时也已经入定了的傅时画身上。

出了御素阁后,他自然不再穿御素阁的道服,而是换了一身青衣常服。

青衣少年鸦黑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睁开时便仿佛是被点落的金色惊扰。

他确实是从入定中被惊扰醒来的。

因为不远处背对着他的少女身上的剑意已经越来越浓,浓到她体内的渊兮都已经在躁动不安,显然想要破体而出,再来应她此刻周身的这一身剑气!

二狗睡得七晕八素,也好似被什么惊扰到,有些惊慌地睁开眼,左右乱看了一阵:“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地动了吗?!”

阳光堪堪洒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整个冰瀑周围的所有弟子都似有所觉,向着虞绒绒的方向看了过来。

在某座山巅刚刚停了一式剑招的十六月微微皱眉,倏而回头,向着冰瀑的方向遥遥看去。

有长老才用软布擦拭了一下剑身,便只觉得剑身嗡然,猛地抬头。

阮铁刚刚磨完手下冰块的最后一隅,手中原本普通的铁剑上有道元流转,已经绝非凡品,他的心里还沉浸在自己真的在第十日磨平了如此浩瀚浮冰的喜悦中,却也下意识看向了虞绒绒。

阮铁觉得那一刹那,他好似听见了自己难以抑制的心跳。

像是刚刚有了雏形的剑心突然受到了某种无法拒绝的感召,再随之而发出某种巨大的共振。

他本能地觉得,好似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然后,他看到,虞绒绒慢慢站起了身。

她依然闭着眼,然后,她的手自半空中一拈,明明指间空无一物,却好似拂动了天地间的什么符线。

风在这一刻,有了一刹那的寂静。

圆脸少女轻轻俯身,将刚刚那一符,点在了自己面前浮冰的最后一条裂纹上。

符与线刚刚触碰的时候,天地之间依然寂静无声。

直到片刻之后,突然有一些细微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响起。

“是我的错觉吗?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又好像没有?”

“……我也听到了,难道是雪巅那边儿的动静?但那一般传不到我们这里来啊。”

“等等,我为什么有点站不稳?地面是不是在动?”

越来越多的人有些惊恐地低头。

而那有些遥远的声音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终于有人分辨出来,那是碎裂的声音。

梅梢雪岭的冰瀑面积极大,那瀑布在盛夏消融崩腾之时,本就是川流不息的盛景,更是这片大陆最大的瀑布,从一头甚至看不到穷极之处,瀑布落下时的湖泊自然便也极广极深,否则也难以承载这样多的弟子在这里人手一块冰面来磨。

但这一刻,仿佛整个冰瀑湖面都在震动,再在这样的颤抖后,悄然碎裂。

那样的碎裂,是从虞绒绒的符线所点处而起。

再向外一层一层蔓延。

浮冰碎玉,川流起于瀑,冲入湖中,再顺流直下,成为整个霜白域所有水源的起源。

那一符,也竟然好似在虞绒绒的这一伸手之间,成了整个冰瀑湖面碎裂的起点!

所有的冰都在碎裂,从细微而起,逐渐越来越大声,那裂纹也从一开始的渺然,变得越来越粗,蔓延得越来越快,到了极盛之时,竟然好似瞬息便是数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