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第2/4页)

古人提倡的教育,是防溺爱,严管教。一位受封建正统教育的父亲,再如何宠爱女儿,也不会在她长大后还让她伏在身上撒娇。

宝鸾怔了怔,而后慢慢伏过去。

多日来的悲楚与无力,这就有了缓解与依靠。

眼泪,汩汩泣下,像溃堤的洪水。她哭得一抖一抖,嘶哑着嗓音说:“阿耶,让太医院开药,要那种喝下后就不会感到心痛的药,阿耶,你下令好不好,我和他们说,他们总敷衍我。”

圣人轻拍宝鸾的额头,叹道:“傻孩子,他们不是敷衍你,世间没有治心痛的药。”

宝鸾捶捶胸口,泪眸雾雾:“可是这里痛,很痛很痛。”

圣人抚抚宝鸾后脑勺,传人进来:“吩咐陈院首,让他给公主开些安神的药。”

宝鸾想说喝不下去,圣人又道:“公主喝不下苦药汁,让制成丸药。”

内侍领命,跪拜后退下。

宝鸾感受着这份关切,忽然更加难过。

她的眼泪一颗颗沾到圣人袍间,圣人也不怪,看她伏在膝头泣泪,恍惚像是看到明达幼时学步,摔疼了要父亲抱,哭得极为伤心,大眼睛噙着泪珠,哭几声停下来,擤擤鼻,然后继续哭。

我的孩子。圣人痛心疾首,凄怆无声大喊:明达,朕的明达。

圣人魔怔一般,喃喃自语:“世间这么多父母子女,是慈爱的父母多一些,还是孝顺的孩子多一些?”

宝鸾想着死去的长兄,脱口而出:“古有哪吒削肉还父剔骨还母。”

圣人僵了僵,问:“你说什么?”

宝鸾仰面,这才发现圣人面色已变,眼神凌厉。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嘴唇微张,应该补救应该请罪,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圣人的慈父面孔就此变幻,他审视宝鸾,声音里威严沉沉:“是谁教你的?”

宝鸾凝滞半瞬,随即不慌不忙从圣人膝头直起身。在他凛凛的眼风中,她恭敬地袖起手,行的君臣大礼:“回陛下,臣夜梦长兄不能寐。”

圣人久久凝视,看了不知多久,终是收起犀利的眸光。他重新携过宝鸾,擦去她眼下泪水:“好孩子,你是朕喜欢的好孩子,你要做的,是看花照水,其他的,无需你操心。”

宝鸾辩道:“女儿没有。”伏身,再次道:“女儿夜夜梦长兄,长兄有话不能言。”

她想为太子喊冤,想为太子正名,想让圣人还太子一个清白。她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圣人不愿听。

圣人脸上不加掩饰的烦躁,一个字都不想多听,他挥挥手,示意宝鸾出去:“去吧。”

宝鸾揉揉发红的泪眼,身体似坠千斤沉石,行礼后慢步走出去,走到门边时一个踉跄,差点跌跤。

宫人扶住宝鸾,宝鸾站定后下意识回头看。

华丽的重重纱珠帘挡住内室中圣人的身影,有些飘飘渺渺海市蜃楼的感觉。

圣人的眼泪,圣人的温情,埋在这海市蜃楼中,好似一切都只是幻影。

宝鸾哽咽着拢拢身上的帛衣,脚下一步步恢复稳健,直到像来时一般的坚定。她没有任何悔意,带着对太子的悼念,昂首迈出紫宸殿。

冷香飘过深红的长廊,琉璃瓦飞檐角,花影里柳女官的面容若隐若现。

她披着石青色帛衣风帽,悄悄往皇后殿中去。

翌日,皇后宣宝鸾。宝鸾去时,入宫拜见的贵夫人们也在。

庭院里一个个形态各异的池子,池中引温泉水,有鱼嬉戏,有花房里移植的芙蕖。

初冬赏夏荷,荷花只能活一日。皇后的池中,水芙蓉却日日盛放,永远新鲜。

皇后指着池子里一株硕大的红莲,当众问宝鸾:“你自小聪慧,又爱念书,不如说些典故,让我们听听古记儿。”

宝鸾说了个南北朝步步生莲的典故。

皇后道:“这个不好,另说一个。”

宝鸾又再说一个,说完后皇后还是说不好。接连说了十几个关于莲花的典故,皇后只是摇头。

贵夫人们早就掩声,傻子都能瞧出来,皇后对三公主不满。

皇后鲜少对女郎做这种当众挑刺的事,她不喜颜色,在朝堂上如此,在内宫中更是如此。前者是不得为之,后者是不屑为之。

贵夫人们暗自猜想,三公主做了什么,让皇后不满?

宝鸾说得口干舌燥,说完又一个典故,这次,皇后没说不好,也没说好。

皇后侧目宝鸾,忽然问:“那剔骨还母的,是何典故?”

耳边恍若轰然一声,宝鸾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惊讶,慌张,忿然,愤慨,种种情绪,尽数写在眼睛里。

皇后身边的若英女官道:“公主,娘娘问你话。”

宝鸾浅吸一口气,迅速镇定下来。骤然失去长兄的哀伤令她比从前更为胆大,在圣人面前的回奏,和此时在皇后跟前答话的心情是一样的,她从未如此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