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第2/5页)

何凌山头一回收到他的礼物,一时竟懵了,半晌都没有动静。直至温鸣玉催促似的挑了一下眉,他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捉在手中。

是檀木雕的匣子,入手冰凉光滑,比何凌山想象得要沉。他在匣盖上抚摸一阵,忽而直起身,道:“太暗了。”

他的语气难得含着一点懊恼,温鸣玉听得好笑,哄他:“可以慢慢看。”

何凌山没有答话,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出他脸红了。他有心把动作放慢,想要把眼下这刻留得长久些,不料匣子没有盖严,被他指尖一拨,立即往后敞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清润浓郁的翠色霎时淌出来,宛如一汪凝在绸缎上的碧水,漂亮得让何凌山忘了眨眼。他屏住呼吸,轻轻拾起这块翡翠。它被雕琢过,上半块依稀是轮圆月,底下是只有头有尾的动物,正仰头盯着那月亮,何凌山凑近了细看。

待到认出那是什么后,何凌山心上一紧,想要笑,鼻尖却先一步发起酸来,直刺得他眼前漫起一层水光。月亮底下的小动物狗头猫尾,怪模怪样,正是他三年前雕给温鸣玉看的那只。

“你怎么——”刚吐出三个字,何凌山的声音便哽住了,他不得不用力吸气,怕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异样。

他的手指忽然在背面触到一行略微不平整的地方,难道被磨损了?何凌山吓了一跳,匆忙把翡翠翻转过去。

凭借昏暗的烛火,何凌山勉强认出来,那不是划痕,而是一行清纤流丽的小字。不等他看第二眼,温鸣玉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居然伸手来夺,道:“这样暗,留到明天再看吧。”

何凌山这时反应倒很快,迅速捉住那只手,胡乱摁进怀里,一字一字地往下读。

所幸那七字并不难认,何凌山没有花费多大功夫,就拼出了前四字:愿逐明月——明月?

他的心蓦地在胸腔内一撞,剩下的几个字终于被他辨清,玉上题的是:愿逐明月入君怀。

温鸣玉的笔迹,何凌山再熟悉不过,想到对方一笔一划写下这七字的模样,他仿佛陷入了云里,快乐得简直头晕目眩了。

何凌山攥着这块玉,连放都不舍得放,直接扑向身旁的人,按住他亲下去。

他像只撒欢的小狗,也不管地方,在对方眼角腮边乱亲一气。这样毫无章法,完全胡来的吻,叫温鸣玉实在难以招架。但看到自己送出的东西让何凌山高兴得忘了形,温鸣玉又忍不住微笑起来,摸了摸怀里人的头,说道:“这次的新年礼物,可不许退还给我了。”

好半天后,何凌山才意识到对方说的哪一件事。他在珑园过第一个新年时,曾把管家送来的红封全数退了回去,想不到温鸣玉依然记得。他不好意思地把玉握进手心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上面一行小字,赧然道:“不给你。”

温鸣玉道:“我手艺不及你,字是我亲手写下,让玉匠刻上去的。”

他抬起手臂,轻轻拢住何凌山的背脊,在他耳边低语:“鸣玉锵登降,衡牙响曳娄。父亲为我起这一个名字,即是望我有朝一日入仕为官,作大哥的得力助手。母亲暗自怨他想把我变作第二个大哥,只肯叫我的小名,父亲为讨她欢心,便也跟她一同这样唤我。”

何凌山瞥见身边人耳垂微红,连带一片细致如玉的脸颊也染上了同样的颜色,不由一怔。他从未见过温鸣玉脸红时的样子,顿时挣扎着探出头来,想要看对方的脸。谁知温鸣玉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牢牢把他困在怀里,装模作样地教训他:“你再闹,我就要让你回房去了。”

他挣扎不过,很不甘心地老实下来,问:“那叫你明月……又是因为什么?”

“母亲产下我前,恰好正与父亲在亭中赏月,那天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温鸣玉笑道:“她时常开玩笑,说一定是她把明月带到人间的缘故,才叫她分娩时吃这样大的苦头。”

听到母亲二字,何凌山脑中霎时浮现出盛云遏的模样。他已数年没有想起过她,毕竟他们共处的那些年,一分一秒都不值得拿出来追忆。从前何凌山根本不知道寻常母子相处是什么模样,寻常的母子也无法在春华巷生存下去。他依稀记得自己六七岁时,曾见过一名女子带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到赵四娘手底下谋生。她对外宣称那孩子是自己的弟弟——春华巷里常见到这种“弟弟”,可幼童不懂大人的心思,一直追着自己的姐姐喊妈。每喊错一次,不免要被责骂一番。

那女子是最下等的娼妓,客人不断,根本没有照料孩子的闲暇。小孩有一夜偷偷跑出去玩雪,第二天都不见回来,等到做姐姐的找到他时,人已冻得硬了。

当天晚上,那女子就吊死在柴房里,惹得赵四娘大为光火,连口棺材都没有施舍给这双“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