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7页)

盛欢与温鸣玉对视了半晌,也悄悄地回答他:“喜欢。”

温鸣玉果然笑了,眼波恰如柳叶浸入清凉的池水中,沉静又柔软地漾开了。盛欢说出那两个字本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可对方一笑,又让他有点难为情,宛如做了什么唐突的举动,只得再次把视线从温鸣玉脸上移开,放在一池荷叶中。

他们来到一个极大的院子里,这处是座走马楼,楼窗都敞开着,似乎有些年头了。盛欢见温鸣玉抱着自己,径自往楼上走去,又不解起来,道:“这里不是北苑。”

管家跟在后面,替温鸣玉解答道:“小少爷,是少主人说要亲自照顾你,特意搬过来的。夏天快到了,楼里凉快些,以往的这个时候,少主人也是住在这里的呢。”

从前温鸣玉也说过要亲自照顾他的话,但盛欢全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便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见管家这番话,才发现温鸣玉竟是认真的,不免吓一跳,低声道:“鸣玉?”

管家听到这两个字,险些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摔落下去。他一颗心砰砰乱跳,直抚了好几下,才抬头错愕地盯着前面那两人,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温鸣玉反来问他:“服侍你的人告诉我,你这段时间总是做噩梦,晚上总是不肯睡,有没有这回事?”

盛欢没想到张妈连这种小事都要报告给对方,一时不知要怎样回复。他认为自己这样大的一个人,仍会被噩梦困扰,这是件颇为丢脸的事,哪里肯在温鸣玉面前承认。然而他这段短暂的沉默,已经算是一种肯定的表态,温鸣玉见了,便道:“这几个晚上,我陪一陪你。”

此时此刻,盛欢还以为温鸣玉所说的陪伴,就与两人在医院时一样,不过是对方陪自己坐一阵子,很快就会离开,所以并不怎么诧异。温鸣玉将他带到南边一间厢房里,房中里间外间都铺着极厚的地毯,外面是小客厅的摆设,在临着雕花格扇窗的一边,望出去就是一片荷塘。通往里间的月门被藕色的幕布遮着,温鸣玉过去时,管家连忙替他将帘幕撩起,里面也很大,铜床被一盏描着花草的屏风半掩起来,只露出一角。

温鸣玉将盛欢放在椅子上,才说:“为了来接你,我把一个酒席都推到了晚上,现在还赶着回去。十点后我要是没有回来,你也不必等我,早点休息。”

听他的话,似乎晚上还要过来一趟。盛欢是很乐意和对方做这个约定的,闻言便点了两下头。温鸣玉见他眼中藏着些许不明显的笑意,心中一动,不由伸出手来,摸了摸盛欢的头,这才走开了。

当天晚上,盛欢等到十点钟,依旧没有听到汽车的声音。张妈已准备睡了,发现他房里还亮着灯,连忙披着衣服起来,走到二楼,就见盛欢只穿着单薄的绸衣,一个人趴在栏杆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她吓了一跳,叫道:“哎哟,小少爷,你身体还没有恢复,怎样可以大半夜的在这里吹冷风?”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盛欢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休息,也有些困了,便问她:“温先生常常很晚回来吗?”

听到这个问题,张妈这才明白盛欢迟迟不睡的原因。她暗自想了想。对盛欢笑道:“当然,少主人是大忙人,遇到事情,就算是三四点钟回珑园都是常有的事。可少主人回来的晚,那是因为公务,你一个闲人,犯着什么要干熬到那时候呢。”

盛欢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对方的话很有几分夸张的程度。不过一直坐在外面枯等,的确没有什么意义,要是温鸣玉回来看到自己这样子,或许还要觉得他这番举动太过刻意。盛欢不敢将端倪露得太明显,被张妈劝了一番,便没有再坚持,任她将自己扶回了床上。

这张新床比医院的要柔软许多,枕巾上熏着十分清淡的香,似乎和温鸣玉的味道有些相似。盛欢趴在枕头上嗅了许久,慢慢地生出了倦意。

在过往的十六年里,他始终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盛云遏的厌恶,陌生人的恶意,都让盛欢像只弓起背脊的猫,不敢有片刻的放松。直至遇见了温鸣玉,在这个人身边,盛欢不用再担忧自己的安危,不需要时刻戒备着,保持着警惕,因为他知道,对于温鸣玉来说,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图谋的事物。

怀抱着这种只有温鸣玉才可以给予的安全感,盛欢舒适地翻了一个身,举起两只手在眼前看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痊愈了,这种起居走动都要依靠他人的生活实在难熬,盛欢并不喜欢时刻充当着一个被垂怜的角色,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仰着头等待他想要的那束光。

假若可以,盛欢更想要亲自将那束光抓在手里。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很快就睡去了,或许是因着新环境的缘故,盛欢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梦,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等他骤然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过来,一睁开眼,才发现室内依然漆黑一片,四下静寂,只有稀稀落落的虫声,被月色遥遥地送进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