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婴儿

天空飘起细细密密的雪花, 洋洋洒洒地落下。

几片落到季玉泽长翘的睫毛上,一眨眼,前不久还浮现在眼前的少女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奇怪。

明明仿佛看到了脸, 但就是记不住五官,只记得那浅浅的梨涡和鲜红的泪痣。

季玉泽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剥离而去, 踉跄了几步, 堪堪扶住梅花树,短指甲深嵌树干,用力一扣, 划伤指尖, 冒出些血珠。

他脖颈微垂,脊背弧度像一轮弯月, 咳嗽不止, 薄唇微张, 吐息虚弱。

白鞋不小心踩上那枝落到雪地上面的红梅, 瞬间支离破碎, 碾碎的花瓣晕开几滴红色的液体, 染红白雪。

青年缓缓闭上眼, 呼吸间胸膛起伏不定。

片刻后, 季玉泽平复下来,弯腰蹲下, 衣摆曳地,扫过雪, 指腹轻轻摩挲过地上的红梅枝骨, 动作温柔缱绻, 眼神却叫人毛骨悚然。

他手指错开红梅枝骨。

落到神似一张白纸的雪地上, 鬼迷心窍地一笔一划写下两字。

写完后, 季玉泽不疾不徐地站起来,俯视着那两个字,看了足足好一会儿才挪开视线,抬步离开。

小秦牵着马车在不远处等着,见他出来,忙将一件外袍披上去,天气寒冷,季玉泽手脚总是冰冷,得多加保暖。

但刚刚小秦没得到命令,又不敢擅自过去,生怕打扰了主子的雅兴。

季玉泽抬手拢好外袍,还带着星碎血渍的指尖灵活地系好带子,他眉眼弯起,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笑。

“回府罢。”

眼神犀利的小秦一眼便瞧见了他手上的伤,忙打手势问:“郎君,您的手怎么流血了?”

闻言,季玉泽淡淡地扫了一下指尖上的小伤口,眼中的笑意几不可见地减了点儿,语气不甚在意。

“摘梅花之时一不留神弄到的,小伤罢了,无碍。”

摘梅花?小秦仔细观察了下,没看到他身上有梅花的影子,不过眼下这个并不重要,“那奴才回去替您上点药。”

他薄唇微动,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就在季玉泽准备上马车时,小秦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拉住他,打手势道:“郎君,晚上扶大人府上摆宴,大人问您去不去。”

扶正林在小地方任职多年,为官清正,深得民心,今年圣上金口大开,调他回京城。

前几日扶正林才携带一家老小来到京城,今日摆宴,只邀请一些较为相熟的友人,不铺张,极为低调。

提起扶正林此人,季玉泽忽地脚步一顿,像是在考虑,最后竟答应了前往,说先回府换身衣裳再去。

这是在小秦意料之外的。

这两年来,季玉泽身子不好,一激动就会咳嗽,严重时甚至会见血,所以一直待在季府休养,很少出门。

更别提参加什么宴会等等了。

小秦很小就开始伺候季玉泽了,知道他年少时身体欠佳、体弱多病,但及冠后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不少,至少不像现在这般。

当然,这也归功于季明朗曾将他扔给归隐山林的挚友一段时间,学了些武功。

既能防身,也能健体。

又能文,又能武,放到官场上是极有优势的,就是近年来消瘦太多了,小秦想,若不是自家郎君对仕途无意,一定能当上大官。

就是不知为何。

自两年前那晚季玉泽莫名流泪、第二日参加陆少慈葬礼无端咳出血后,便成这样了。

无论请多少大夫来看,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此,季明朗和季夫人也是没法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清减。

反观季玉泽压根没放在心上,每日该如何还是如何,抄写佛经和作画。

其实还有一事,小秦没敢跟季玉泽提起,那就是季夫人曾到寺庙里为他求签,得到一支下下签,大师算出他活不到二十五岁。

素来好脾气的季夫人当即就当着大师的面扔掉了那支下下签,直言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她眼圈却红了。

大师乃出家人,面对季夫人的愤怒也只是摇摇头,手持一大串圆滑的佛珠捻着,闭着眼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而季明朗得知此事,神情不虞地甩了下衣袖,扔下句无稽之谈和让她不必总是乱操无谓的心就出府了。

“小秦?”季玉泽见小秦在发呆,不由得出声。

小秦立马回神,掀开帘子迎他进去,然后快手快脚地放好脚凳,坐上马车前板上,拉起绳子驱马从郊外回京城。

回到季府,季玉泽用温水洗了一遍手,没上药,小秦询问再三,最后在他的坚持下放弃。

说实话,小秦倒是不觉得自家郎君难伺候。

就是性子略古怪,心思比较难揣测罢了,其他的称得上优秀,并不会刁难下人,更从不会打骂下人。

是以,小秦发自内心喜欢这个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