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第2/2页)

“这些农家子从此便跟普通的农人不一样了,而拥有了“蒙生”的身份,然而按你所说,你开设的小学私塾只作幼童开蒙之用,那么等这些人长大后,又何去何从呢?他们既不愿同他们的父辈们一样,老老实实一辈子种田,又无法继续念书,在学识上登堂入室……”

“如此,午夜梦回之际,会不会内心深处怨怼,你谢探微为何要打开窗,让他们看到窗外的美好风景呢?又或者贪心地希望你能继续资助他们去上书院,从而踏上科举之路改变门楣呢?毕竟你谢探微可是大善人呀,为何不可送佛送到西呢?”

谢时沉默,岑羽的话不无道理,岑固安别看整日笑脸待人,但此子一贯认为“人性本恶”,在他看来,别看如今这群人得了谢时的大恩惠,对谢时千恩万谢,但人心不足蛇吞象,难保这些人将来胃口大了,反过来恶心了谢时。

然而岑羽固然是站在谢时好友的角度,怕谢时养大了这些人的胃口,将来反倒落不了好,不过他所顾虑的这些都未曾将谢时日后的打算考虑进去。

“谁说我培养的这批学生,将来出了小学私塾就无处可去,只能回家种田的?”谢时笑着反问他。

谢时胸有成竹的神态倒是让一贯谋断人心的岑羽迷惑了,“怎么的,你还另有安排?谢探微,你安排得了一时,难道还能安排得了一世?”

谢时笑着摇摇头,“你就没想过,为何我管这私塾起名叫做小学?”小学在古代本指的是一门学问,包含了字形学、音韵学和训诂学,但谢时起名的小学私塾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小学自然指的不是文字学,那么就是识字之学了。”

“然也,非也,除了认字,我还打算让学生们都学些算学的东西。当然这不是重点,我起小学这名,实则是因为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学学堂呢。”谢时的想法其实换个现代人来看,都很容易理解,这一套不就是照搬的小学加中学的华国九年义务教育制度,只不过出钱的一方由政府变成了谢时个人。

闻言,岑羽微微皱眉,面上明显不赞同,后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探微原是有这样打算,既如此,这些人也不是无处可去,书堂中培养出来的门生,将来可成为你的左臂右膀,协助你左右,而他们受你恩情,必定对你忠心耿耿,也不枉你精心栽培一场。”

谢时扶额,这些搞权谋政治的,怎么讨论一个办中学的事情都能扯到培植党羽上去,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以为他要结党营私呢!

两人说话这会,恰好车马辘辘,行到了谢庄。谢时和岑羽跳下车辕,便听到了不远处的养济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举目远眺,春播还未开始,田间阡陌,鸡犬相闻,稚童嬉闹,往来种作的农户脸上都挂着安乐的笑容。

岑羽顿时笑道:“你这谢庄,在这乱世之中,仿若世外桃源也。”岑羽上次在此督造水泥,再来到此地,感受跟从前又有不同。

在田庄的边缘,坐落着一座小小的私塾,谢时先带着岑羽去了那,两人注意到,路过那私塾的农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声和降低了大嗓门,仿佛那是什么不可打扰的圣地。

两人站在窗前,往里头瞧去,岑羽惊讶地发现,里头坐着摇头晃脑念三字经的童子中竟然还有女娃,且看起来数量不比男娃少多少,女子同男子一同入学,简直堪称惊世骇俗,但是在这里,无论是夫子还是周围的学之,显然都已经习以为然了!

谢时看着私塾里的小萝卜头们,笑道:“古人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此话从某些意义上来理解乃至理名言,但若是百姓仓廪不实,衣食不足,便由之,任之,使其不受知识熏陶,不受教育启迪,蒙昧一生吗?”

“我开设学堂,非出自培养门生故吏之意,而是以为,教育乃立国之本,民族百年大业,一个国家若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一个民族若想繁荣不衰,始终屹立,教育便不可荒废。如今我恰好有些家产,此财富取之于民,便还之于民,今日我撒下一颗种子,未知百年过后,这种子不会长成苍天大树呢?”

岑羽看着身旁的青年,心中翻涌的情绪无法言喻,许多年后,当岑羽年老致仕,闲赋家中,回首半生,在自己的闲话集中记下了这一日的这一幕,以及谢时所说的这番话。文中道,那日观谢探微说此番话,面有神光,温柔悲悯,仿若仙人抚顶,怜爱世人。

文末,已达耄耋之年的岑固安叹道,若是横渠先生在世,只怕会视吾友为毕生知己,只因谢探微此子真正做到了横渠先生所提的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