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3/4页)

原本邢夫人在贾家是很少吃酒的:毕竟贾赦只搂着小老婆喝酒,也不请邢夫人一起。而贾母带着家里媳妇晚辈玩的家宴,邢夫人坐在里头也无趣,就只是随着贾母喝两口,意思意思就罢了。

而今日却是邢夫人少有的大展鸿才的机会,于是心里也畅快,这琥珀酒又好喝,不免多喝了两杯。

这喝的微醺起来,话匣子就打开了。

从黛玉的嫁妆说到了自己的嫁妆。

邢夫人面带追忆之色:“我们家有姊妹三个,当时母亲去世时,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极小,也是我自己收拾着出嫁的。”

邢家只是普通官员,当年能与荣国府这样的国公府邸结亲,便是做继室太太,也叫当地不少人羡慕的眼珠子都要掉了。

而邢家家境平平,邢夫人的生母又都去的早,她为长女只好自己料理俭省,辛辛苦苦备全了一份在她看来十分过得去的嫁妆。

只是她倾尽全力给自己谋的嫁妆,在彼时的贾家,甚至现在的贾家看来,也是颇为简陋寒酸的。

邢家的嫁妆送来一摆,不用别人指点,荣国府自己就看着不像话,又恐来往的姻亲笑话,当时贾母就做主,由贾家公中出钱,私下添了些摆上。

亲戚面前是糊弄了过去,但此事可瞒不住荣国府的层层主子下人们,他们都知道,新要入门的大太太手里没钱。

于是邢夫人嫁过来后,根本就没有融入贾家的机会,便成了尴尬人。

也是从那时候起,邢夫人就总自觉得低王夫人一等,凡事就要跟二房计较一番。当然,也不只是她觉得,而是府里人都这么看。

当着两个晚辈在这里,邢夫人倒是没把往日心酸说的这么明白,只是感慨:“所以这婚姻最要门当户对,不然高嫁难受,低娶的心里也总存着些歪意,觉得吃了亏似的,再难和睦。”

说起嫁妆,林姜笑着晃了晃酒杯:“我听说当年齐阳长公主出嫁,足足抬了四日的嫁妆,这还是太后精简过了,免得逾越了成帝爷嫡长公主出嫁的旧例。”

其实按照林如海给黛玉准备的嫁妆,要是慢慢仔细抬着送往绍王府,也得需要四日。

但那未免也太招摇僭越了,直接就犯了宫里的公主则例。所以林如海也是费心精简,优中选优,忍痛从嫁妆单子里裁了些暂时用不到的物件,预备以后慢慢给女儿。而凤姐儿这里,也是把人手安排的充足,将送嫁妆的行程紧锣密鼓排到两日内去。

邢夫人话越说越顺溜,听林姜说起长公主,就道:“这是皇帝家嫁女儿,自然是花钱如流水。寻常人家哪里出得起这样多嫁妆?你们细想,这可不是一回的买卖,姑娘三朝回门得办宴席吧,逢年过节得走礼吧,这是没头的,所以许多贫寒人家都觉得生女儿愁得慌,以后最少要白费一份嫁妆。”

而在座诸人,除了邢夫人外,还真都是出身大家的姑娘,没受过银钱的苦。听邢夫人说起有的人家打肿脸充胖子,为了不丢面子,只好借钱给女儿置办嫁妆等事,都有些听住了。

对邢夫人来说,难得有人专注听她说话,不免说的更感慨了。

邢夫人是看银钱的专家,看了黛玉的嫁妆,就知道林如海在里面花了多少钱与心血,有好些东西,都不是有钱能现买来的,想来是一直准备着,然后从江南带上了京城。

一时多年心酸涌上,邢夫人就把话说冒了:“你们深宅大院住着的小姐不知道,外头许多人家觉得女儿生了是赔钱货,卖女儿都是好的,还有那等生出来就把女孩扔到外头去或是溺死的。”

“像姑老爷这样疼女儿的实在少。”

凤姐儿原还只听着,见邢夫人越来越伤心,话题越说越沉重,连忙往回拉扯:“太太是不是喝多了酒,请厨下下碗面来吃吧,不然再喝下去伤胃呢。”

凤姐儿想要岔开,黛玉反而细问起来,请邢夫人细说说。

如今黛玉也已经不是书中,当票也不认识,被锁在荣国府不谙外事的姑娘了。但她到底是膏粱锦绣中长大的闺秀,林如海又格外爱护,对她来说,卖儿卖女骨肉分离的就是她知道的人间疾苦了。

可这等亲手杀死自己怀胎十月生下女儿的事儿,对她来说实在是令人发指的震惊。

这几年黛玉管着林家上下,也与林姜一起整理过医书,是有志做些事情的。

见黛玉要听,林姜也说了些,多是听年纪大了的宫女们说起的民间之事。

而邢夫人听林姜提起老宫女来,越发道:“我哪怕就坐在家里,也是听过的,林院正特意为到了年纪出宫无依无靠的宫女们寻了出路,选了些老成可靠的去你家的医馆做活计。”

“这自然是你心善,体谅她们的不容易和悲苦。可你到底还是没吃过苦的官宦小姐,只看这些老宫女就觉得她们是最苦的。还不知世上多少女孩子,出生就叫人溺死、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