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带伞了吗?”

纪尧一直认为,他和蒋衡不应该再见面,也不应该再有来往。

因为无论他们当初在一起时彼此有过多少保留,有一件事都是不可否认的——那就是蒋衡确实为他破了例,将短期的“恋爱”无限拉长;而他也确实差点为对方放弃底线,打破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

当初恋爱时彼此付出了多少真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确实在某个时间段内,成为了彼此最特殊的存在。

他们俩彼此间知晓秘密,保留默契,甚至连分手都是轰轰烈烈的,正如锋刃断折般干脆利落。

如果是腻了,乏味了,所以顺理成章地分手,那其实没什么,时间一长也就忘了。可他们俩分开得决绝又仓促,毫无缓冲的时间,反而让人无法释怀。

锋利的断口是不会消失的,放在无人问津处藏灰还好,要是拿出来碰一碰,免不得割得满手血。

所以他们俩最好的结局就是再也不见,彼此都当做世上没有这个人,否则一旦打破了某种假象,他们俩都很难再往前走。

这么些年,纪尧从来没有回忆过有关蒋衡的一点一滴。

在今天之前,他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但现在想想,他可能是不敢。

蒋衡的眸光动了动,他似乎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差点连一贯的应对自如都没保持住。

他短暂地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才笑了笑,像是不打算直面这个答案。

“好像要下雨了。”蒋衡转移话题道:“你带伞了吗?”

纪尧心里微微一动,揣在兜里的手指无意识地缩动了一下。

空气中的水汽十分明显,枯黄的草叶上挂了薄薄的一层霜,天色渐渐黑下来,石子路旁亮起了小小的草坪灯。

对了,纪尧想,曾经他和蒋衡“更进一步”的时候,也是在一个阴沉沉的雨夜里。

那是从北海道回来后的几个月,也是同样的晚夏。

那天正好是周六,纪尧按习惯回家住,偏赶上纪父单位有应酬,回来得晚了,老两口闹起了不愉快,一直折腾到午夜一点多钟还没吵完架。

纪尧在一墙之隔的次卧听着父母从今天吵到二十年前,从喝酒应酬吵到柴米油盐,最后摔盆砸碗一片沉默,只余留下纪母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木着脸爬起来,连外套都没穿,拿着手机就走了。

现在想想,那天也跟今天差不多,空气里缀着沉甸甸的水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纪尧想回学校,但时间又太晚,于是他最后在手机联系人里看了一圈,给蒋衡打了个电话。

蒋衡来得很快,纪尧在原地等了二十分钟,就见对方从出租车上下来,远远地朝他跑过来。

那天蒋衡穿了一身休闲装,眼镜都没来得及摘,走到近前时,纪尧看见他额头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

“怎么这个点出来了?”蒋衡说:“冷吗?”

纪尧摇了摇头,说:“不冷。”

蒋衡从他的回避中看出了他对前一个问题的态度,于是贴心地不再追问,只是脱下外套给他,陪着他压了一会儿马路。

他们走过了一段没有路灯的施工路段,然后走到大路上,路过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在便利店蓝白色的灯牌下,蒋衡忽然伸出手,拢紧了纪尧的衣领。

“要下雨了。”蒋衡说:“你带伞了吗?”

纪尧转过头,看了看便利店门口的便民货架,然后迎着蒋衡的目光,淡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纪尧说。

“正好。”蒋衡弯了弯眼睛,说道:“去我家吧。”

那是他们恋爱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向彼此开放私人空间,纪尧还记得那天北京的雨很大,他前脚刚进门,雨点后脚就敲在了玻璃窗上。

凌晨三点多,他站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的瓢泼大雨,洗完澡的蒋衡带着满身温热的水汽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亲昵地咬了咬他的耳垂。

“留下来吧。”蒋衡的声音很轻:“以后都住在我这里。”

纪尧记得,自己当时说了“好”。

蒋衡好像总是在特定的气氛里出现,然后轻而易举地戳中他的心窝,于是他一步一步地,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走到了自己没法回头的境地里。

时隔快六年,面对同样的人,同样的问题,答案却不会一样了。

“没带。”纪尧冲蒋衡晃了晃手机,说:“但我一会儿可以打车。”

蒋衡点了点头。

“好,那路上小心。”他说。

话音将落,他终于结束了这次寒暄。蒋衡先纪尧一步转过身,朝着石子路的另一头走去了。

纪尧揣着兜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只觉得他的背影好像还跟三年前一模一样,除了身形消瘦了一点之外,没有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