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生没几次机会来西郊,亲爱的,我来送你最后一程(第2/6页)

到达西郊墓地,胖子的家人还在灵堂里布置。

李文博看到一个井然有序指挥现场的中年女人,跑了过去,像小孩子一样把头埋到那女人肩上,迟迟不愿离去。

胖子妈妈戴着一副金边眼睛,慢慢摸着李文博的头发:“小博越来越男人了,阿姨都搂不住你了。”

小时候住的四合院,李文博和胖子是同年的,那一拨男孩之中岁数最小。

大孩子老欺负他俩,后来他俩就老一起玩。

李文博爸妈工作忙,他脖子上永远挂着一串钥匙,胖子妈妈见了几次,就把他带回家吃饭。

胖子能吃,李文博那时候特瘦小,胖子妈妈就心疼他:“你多吃啊,别让胖子都吃了。”

都是独生子女,两家就这么因为孩子相好,相互帮衬出了情谊。

先后搬离了四合院后,两家的联系却没断过。

胖子爹去做房地产,李文博妈妈在国企的职位越做越高,工作上也是你来我往。

后来每逢过年过节聚餐,双方家长都有点儿遗憾:“为啥都是男孩呢,一姑娘一小子,就成亲家了。”

当大学老师的胖子妈此时没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风格,电视剧里播出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臆想出来的。

眼泪是太廉价的悲痛,痛失独子,那悲哀是延续性的。

如灵堂上的胖子妈妈,除了眼睛太红,平静如水,胖子爸爸更像是在指导一场装修,那么略略的,如同事不关己。

但其实,只是魂丢了。

小天来的时候,胖子妈妈和爸爸表情都有点儿严肃。

她穿了一件黑色大衣,没有浓妆,一张清秀的小脸露出来,头发简简单单扎了一个马尾,差点儿都没认出来。

陪她来的是一个戎装的中年人,苏青想起小天发过来的家庭合照,那是小天的父亲。

小天的父亲握着胖子妈妈的手,低声地说了几句什么。

苏青想,如果没有这场死亡,两家人的见面不会如此无奈。

儿子去看女友的路上车祸身亡,你在葬礼上看到儿子的女朋友,你会做何感想?

苏青不知道,也希望自己永远不用知道。

2

小的时候,苏青去山东乡下的老家参加长辈的葬礼。

虽然是农村,但是大家族,礼数多,站在房顶上,看下面黑压压的一群人,腰间围着白布,跪下时激起一蓬尘土。

一声喊,媳妇儿子女儿女婿侄子外甥女们,高声痛哭。

然而午饭时,大家又都嘻嘻哈哈地说起各家的好事。

那是成熟的、接地气的、可以控制的葬礼,除却死亡,包含很多。

作为孙女,苏青还跟着大队人马,从村头走向村尾,走几步便磕头,爸爸毛料的裤子,膝盖都磨破了。

那是礼仪周全,宛若一场聚会的祭祀。

活着的人就在这天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后在那块土地上,用余下的日子,替亡人活出他们所没经历的部分。

在城市,一切都简化起来。

这是苏青成人后参加的第一场葬礼。

灵堂之上,胖子的黑白照片咧嘴笑着,分不清是遗照还是什么。

亲属朋友稀稀疏疏的,一点儿也没电影里的那样井然有序。

订的场地有些大,白色的花束有些少,胖子爸刚想打个电话,一群沉默的男人迈着整齐的步子,不声不响地搬来几大捆白色花束。

远远地,胖子妈妈朝穿着军装的小天父亲微微地点了个头表示感谢。

默默无语,现场众人的情绪是淡的,然而一种无可名状的力量,让苏青的胃觉得有点儿难受。

她终于发现自己骨子里,依旧还是那个穿着小碎花裙子就坐车到山东老家去参加葬礼的小孩,面对此时成人化的一切,她虽身处高龄,依旧有些接受不了。

在过去,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带有各自称谓的亲戚的情绪,是可以被控制的,集体的哭声是洗脑的,一切都是肆意的。

她虽也会被那气氛影响着,流下几滴眼泪,可无关真实的伤悲。

那葬礼是无关痛痒的,甚至有些治愈系的。

而在胖子的葬礼上,所有人都把感情节制起来,这种感觉让苏青有点儿害怕。

原来一个人的死亡,可以带给人如此隐秘又无从宣泄的悲伤。

无法痛痛快快地疏泄出来,只能以葬礼为标题,在剩余的人生中,慢慢调整自己活着的态度,挫骨扬灰般,静静供着各自复杂的喜悲。

那种遥远的难过,仿佛钝刀割肉,不见血,不会死,却刀刀疼入骨髓。

众人的表现,也仿佛成为鉴别与亡者关系远近的一个舞台。

如最亲密的父母,因为悲痛已经比哭泣更深一步,哭无可哭了,还得支撑着接待来的亲戚与朋友。他们是平静的,面无表情至仿佛绝口不提伤悲,可你看得到,那些比悲伤更悲伤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