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北胡退了。

江茗站在城墙内侧,殷楚握着她的手, 轻轻一拉, 便将她拥入怀中。

他身上是钢铁的味道,有些冰冷, 却又因为他这个人而变得温暖了起来。江茗把头靠在他的胸口, 方才那种窒息一般的绝望感, 勒住脖颈一般的战栗感俱都烟消云散了。

她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感觉到了呼吸,血液舒畅的像四肢流去。

殷楚方要开口说什么,江茗却抬头看他,说道:“不准说我。”

殷楚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起来。他笑的样子很好看,眼角弯弯的, 黑色的眼眸像是晶石珠子一般。他可以笑的很坏,很狡猾, 也可以笑的冷漠笑的嘲讽,但此刻他的笑很温柔,很深情。

黑色的长发凌乱,脸颊上仍有箭矢流过的划痕。

江茗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数月不见,他脸上多了两道浅浅的疤痕。

“瘦了。”她轻声说道。

“嗯?”殷楚没听清她说了什么,问道。

江茗停顿一下, 指着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军粮说道:“够不够?”

“够。”殷楚以为她在问够不够吃,便如实回答哦。

江茗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够不够。”

殷楚:“那是什么?”

“是问, 够不够楚郎顾。”

——千金万两抛进,却无呢喃语;

何时才得楚郎顾,只得春宵转眼明。

殷楚低头看江茗,她整个人都脏兮兮的,脸上还有污痕,可那双眼睛却仍是那么明亮。

他慢慢弯腰,低下头,抵住江茗的额头,轻笑道:“够,太多了,这辈子都是你的了。这辈子不够,下辈子也是你的,下下辈子也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些红,想到方才那骇人的样子,好怕眼前只是一场梦,她被射中便再也拉不上来。

驻守雍阳关的几个月,一场场的恶战打下来,一脚踩在生死之间,他都不觉得怕。但他怕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茶茶。

相遇相知的时间原来只有这么短,短到只是一场烟花的时间。

可又那么刻骨铭心,像是把自己这一生的运气都用在了这短短的一个春夏秋冬。

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张望,所有的笑容。

太少,不够,他要活下去,要拉着她的手,再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春日陪她看花,夏日陪她出海,秋日陪她登高,冬日陪她看书。

何其有幸。

江茗抬起下巴,轻轻地吻了上去。

“轰隆”一声,下雨了。淅淅沥沥涤荡着战斗的痕迹,土石泥流,枯枝石墙,未走的鸟群,彷徨的动物,在这片大地上纷纷予以自己的回应。

不知什么时候,江茗已经靠在城墙上,眼前只有殷楚这一个人,周围只有他的气息。

周围的将士川流不息,统一装作看不见这一幕的样子,目不斜视,忙碌着整备军粮回收军辎。

雨水落在殷楚的肩甲,敲起小小的水花。

…………

夜深了,军帐之内,殷楚靠在床头,江茗放下手里的毛笔,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要喝水吗?”

殷楚摇头,柔声说道:“还不睡?”

江茗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们两个真是够惨的,一个身上又被缠了几圈,另一个……”她挥了挥自己被绷带缠起来的手:“连笔都要握不住了。”

殷楚今日被箭矢所伤,后来拔箭的时候还不准江茗看,生怕她看了难受。

殷楚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在写什么?”

“在给老头子写信。突然有话想和他说,告诉他放心,他想的事情都圆满了。”江茗搁下笔,笑道:“你都有胡茬了,好痒。”

殷楚故意动了动下巴,在她肩窝蹭了两下,这才站直了身子,拉过江茗的手:“休息吧,夜深了。”

…………

与北胡退去的同时,江劭已经从最北侧绕了一大圈,到了原本延庆道的地界。

江茗从华京城带出来的兵卒,其实有七成交给了江劭。延庆道上仍有许多大胤的将士,只不过当时败的突然,许多人尚未被抓成战俘便逃了出来。

延庆道地广,虽看似一马平川,但要真藏起人来也难找到。

江劭这一路走来,倒是有些逃出的散兵见到了,跟了上去。

庆和元年二月,江劭率军直捣北胡腹地,生擒北胡大妃。莫赫离匆忙回防,却被雍阳关将士拦截。两方夹击之下,北胡败走,彻底解了雍阳关的被困危局。

庆和元年三月,太子殷楚回京,魏风凌暂时镇守雍阳关。

庆和元年五月,几番战役打下,江劭终于将延庆道大部分夺回,重整边防。皇上赐江劭镇国大将军之位,镇守延庆道,加固军防,抵御北胡。

魏风凌回京。

自此,北胡和大胤隔着苍山遥相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