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Mary,Mary

我这人容易想多,思维的分叉密过少年人的头发。睡了并不踏实的一夜后,我还是决定赴约。

倒不是因为要向我妈“妥协”,而是我意识到,送完一张存折就走的决定掺杂一半意气,并不明智。亲生母子之间的旧账没那么容易一了百了。

出于各个方面的考量,我需要和她谈谈。

今天的会议日程是下午一点到七点,中午,裴雁来开车送我到高凯家楼下。我什么也没说,他就什么也不问,只告诉我,今天结束晚,不用等他吃饭。

很突然的,我站在车窗边上,对裴雁来的爱意前所未有的丰盈——人偶尔会有这样奇妙的时刻,文艺作品里叫作坠入爱河,放在我身上,要叫在爱河里溺死。

我把头探进去,轻飘飘落了个吻,但裴雁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他按着我的后脑,直到弯腰曲背的姿势我喘不过气。这个吻太过火。

“去吧。”临走前,他说。

我说好。

但再次走进这栋楼时滋味有些不同,因为今晚我有了归处。

夫妻俩和两个孩子都在家。半大的孩子正在生长期,半年不见,大宝二宝就窜高了不少,见面先喊我哥哥,然后就祝我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也不知道是父母教的,还是对我有点印象。

我妈准备了满满一桌菜,中间还摆着八寸的巧克力蛋糕。感恩此刻天光大亮,没人点蜡烛。

她切了一块给我,我转手递给大宝,大宝说谢谢哥,她又切了一块,我转手递给二宝,二宝说,谢谢哥哥。

我妈脸色绷不住了,是高凯干咳一声,站在徐韵丈夫的立场又在提醒我什么。于是我接过刀,分成三份,给我妈,给高凯,放在自己面前。

最后这三份超额的蛋糕谁也没动。

吃完饭,大宝二宝要去午休,两个孩子分别要了父母的一个面颊吻后,乖巧地回到卧室,关门前还不忘对我招招手,说,哥哥午安。

我俯下身,也回了句午安。

是被教得很好的孩子,和我完全不同,两个极端。

门一合上,宽敞的房子变得很安静。沉默的一分钟后,餐桌上残羹冷炙,杯盘狼藉,高凯撸起袖子要帮我妈收拾,被我拦下来。

“高叔,”我端起盘子,“我来吧。”

高凯看了我一会儿,点点头,等到我妈走进厨房,才说:“你妈最近心情不太好,你们好好聊聊。”

我没应,问了句别的:“她的手是什么时候烫伤的?”

高凯面色迟疑。

因为基因里存在同样的劣根性,所以男人看男人,一般看得准。高凯道德感极强,说不上完美,但是个端正的真君子。我猜得出我妈对他下了封口令。

“我不会和她提这个,我只想问问。”

单从我和徐女士的血缘关系,高凯就没有办法锯口不答:“……大年初一早上,她炖鸡汤的时候走神,浇到左手上了。”

是给她存折的第二天,情况也比她告诉我得严重。并不意外的答案。

无知无觉时我又成了哪场无妄之灾的罪人,尽管我自己对这个身份并没有认同感。

进了厨房,我接过盘子,说我来洗。我妈在走神,顺势让到一边,用抹布猜干净盘子上的水渍。

刷到第二个盘子,她突然开口,问:“你是不是怪我?”她顿了顿:“……你是该怪我。”

水声哗啦作响,我手上动作没停,“我不想骗你。以前怪过,但现在明白不该怪,所以不怪。”

弯弯绕绕的,可每个字都是真心话。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我必须强迫自己坦诚。

午后的太阳顺着窗户洒进来,我妈握住瓷盘的指腹用力到发白。

“我不成熟,莽撞,想一出是一出。因为这些,我做过很多错误的决定,是个失败的母亲。”

她继续说:“每次和你见面,我都会想到那个畜生。想到他,我就会想到自己的失职,想到如果你不出生在这个家庭,是不是就不会受这样的罪。逃避得越久,我就越学不会和你相处。”

“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我轻声答。

“……小山,”她看向我,嗓子有些紧,说:“我说这些不是想得到你的谅解。”

我点头:“我知道。我不怨你。”

我没有撒谎。

怀我的时候林辉嫖娼,我妈大着肚子去按摩店抓奸,可惜到场的时候他还没来及脱衣服。

睁着眼说瞎话,黑的也说成白的。林辉破罐子破摔,似乎终于找到发泄的由头——尽管并不正当——从那之后才开始漫长的家暴。

她报过警,但司法在婚姻家事方面似乎总自动退为弱势。在那种情况,她还是选择赋予我生命,这份生恩沉重而庞大,我不会忘记。

“……你从小就懂事。”她笑了一声,玻璃盘面映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这段时间我也想清楚了。你和我生分,这是我该受的,我不奢求你再和我亲近。但是钱你没必要还给我,那是我为人父母该履行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