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春日梦

鱼钩是弯的,这洞打得很刁钻,如果能看到横切面,应该是自下而上的弧线。

耳钉捅不进去,因此裴雁来的耳洞说并不成立。

开了船,我才知道甩杆钩我的人叫程含英。他皮肤很黑,但五官英俊硬朗,英文名Gavin,听梁心说是郁行野的狐朋狗友之一。

他的女伴叫Jane,一头蓝黑色卷发,个子娇小,长得甜美,大多数时间说话细声细气的,职业是美妆博主。

我倒霉是真倒霉,但不幸的万幸,鱼钩是全新的,没生锈,Jane又是护理专业毕业,改行前还在三乙医院做过一年护士,耳上的伤口也被她妥善处理好。

海钓不是件容易事,船行进中海水分拨,所以没法打窝。

裴雁来和我都是第一次接触。两人一边一个杆,腿边各方一个桶,两小时都快过去,桶里还是空空如也。倒不是鱼不咬钩,主要是没本事钓上来。

但程含英显然驾轻就熟。

下午日头依旧很烈,我把帽子反卡在脸上遮光,突然听见后方传来程含英的惊呼。

“宝贝儿,宝贝儿!刚来了条石蚌,走运了真带劲!快来帮忙!”

“就来就来,你等我半分钟。”

“我草,我等得了鱼他妈等不了啊祖宗!快点儿的来搭把手——”

“哎呀你急什么?叫郁先生和梁哥啊,我能帮上什么忙。”

“别废话了姐姐,我给你跪下……我草!”

……

一阵折腾,程含英兴冲冲跑过来。

他拍拍我,我掀开帽子,第一眼看见的是他钩上的鱼。鱼还在挣扎,尾巴甩得欢,打了我满脸的水珠。

“怎么了?”我不明就里地往后撤。

程含英把鱼一提,笑得痞里痞气:“哥们儿,看好了啊,这是石蚌鱼,在海上很难钓的,市面上一千多一斤。我放在你桶里呢就算是你的,权当我的赔礼了,别客气。”

“我……”

什么话都还没来及说,鱼就扑通一声垂直落进桶里,砸进浅水溅起水花。程含英送完鱼,扭头就走,只留下潇洒的背影。

“我没客气。”这真是郁行野的朋友?不太像。

鱼钓不上来,裴雁来又眯着眼入定,船离岸愈来愈远,喧嚣声也变少,几乎像是要与世隔绝。我百无聊赖地决定荒度时光,于是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天黑是在六点多那会儿,路过在捕鱼的渔船闹得动静很大,我被吵醒。

脖子被海风吹僵,我艰难地左右活动,目所能及之处,除了黑梭梭的海面和远处几点光亮,就只有裴雁来和他的鱼竿。

鱼竿被坠弯,水下应该有鱼咬钩,他却稳坐钓鱼台,不动如山。如果不是还睁着眼,我都以为他也睡了。

“裴雁来,”我哑着嗓子提醒:“有鱼。”

或许是我多此一举。

“看到了。”他说。

“……”我干咳两声清清嗓子,问:“你困了吗?”

“嗯。”他依旧应付我,也不知道听没听我说了什么。

裴雁来视线放得很远,像要将一成不变的海面看穿,看到风的边际,看到世界尽头,环绕一圈再看到自己的后背。

我突然意识到跟过来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静谧到安和的晚上,与世隔绝的海面,只有我和裴雁来的甲板,这辈子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如果现在发问,即使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也不会后悔。

我提着凳子,默不作声地挪到裴雁来身侧,然后坐下。

海风咸湿,船在浪里颠簸,好在我不晕船,还能自若地做几个呼吸。

裴雁来的漠视有时可以当作纵容,我深谙此道,于是试探着开口:“他们几个呢?”

鱼杆恢复成直线,鱼已经跑了。裴雁来戴着手套的手指敲打着握杆,半天才微露倦色道:“在船舱里做刺身。”

“晚上我们不烤鱼吗?只吃生的?”

他有些累,言简意赅:“等着。”

……行,我等。

这个角度抬头看夜空,会产生即将被吞没的浓烈错觉。人这么小,一生这么短,掀起的浪头,陨落的星星,拂面的夜风,都可能成为生命的最后一镜。死亡是庞大又瑰丽的话题,但我此刻想到死,浮现的第一张脸竟然是老胡。

不是很妙的念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胡生病的事。”我问他。

裴雁来嗯了一声,说:“不难猜。”

不难猜?我干笑两声,语气不算好:“我猜不到。”

意料之外,裴雁来突然转头看我,似乎觉得好笑:“你在对我发什么脾气。”

他不理解,我也不强求,于是从善如流:“对不起。”

裴雁来开始打量我,那是种十分微妙的眼神,声音很轻:“你想说什么。”

我斟酌着,打算采取迂回的策略。既然陪他送死的那句话成功取悦了他,那重复记忆应该是个好的开头:“那天我说的话,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