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徐文凯最后是在津水上和杨延宗见面的。

不管是新帝季子穆,抑或他麾下的大小武将,还是满朝重臣,都不许他只身深入敌营。

最后这地点定在两军势力交界点的津水河中央,徐文凯亲笔写了一封约见信,杨延宗同意了。

这是春末的最后一天,天有些阴,细雨霏霏,津水河上雾蒙蒙一片。巳时,对岸水草丰美的支流岔口驶出一条两层的红漆楼船,缓缓而来,一直驶到河中央,打横停下。

徐文凯迈开大步,身后的两名亲卫紧随其后,跟着他跳上了小舟。

至于岸上的其余战将及亲兵攻箭手等等,人人面露紧张之色,弓弦立即拉紧了,慎防敌军有诈。

今日这场会面,两边沿岸都布置了一排排弓箭手对准河对岸,津水很宽阔,箭矢射程是达不到对岸的,但河中央可以。

也难怪大庆这边紧张,毕竟船是杨延宗的。

只是作为当事人的徐文凯,却此没有丝毫怯惧。他戎马半生,无数次风里来雨来去对阵北戎,只身犯险这并不是第一次,他不在意冒险,只要有值得犯险的价值,他一贯是毫不犹豫就上了。

此刻占据徐文凯心绪的,反而是即将到来这场见面的内容和结果。

小舟破水,不疾不徐驶向红船,远远看着,徐文凯跳上了甲板,那两名亲兵却被留在小舟上,虽明知这是约定好的,但大庆这边的岸上还是一下子就绷紧了。

弓弦拉得“咯咯”响,亲兵们手心都出了汗。

只不过其实,船上的氛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剑拔弩张。

杨延宗和徐文凯是故人,曾经熟悉相交,现在也不陌生,杨延宗连阵俘的徐六郎都没杀,他更不会设计杀徐文凯。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既然徐文凯光明正大约见,那他也磊落应约。

偌大的红船上,杨延宗端坐在书房的楠木大案之后,与甲板隔了一个正厅两层帷帐,徐文凯抿紧唇,跟着引路的阿康一低头绕过帷帐进了正厅,再进了书房。

书房内,长明烛点亮,杨延宗背后是一排巨大的槛窗,夏纱透薄,他身后一片敞亮天光,面目却不昏暗,同样明亮的烛光照在他的面庞上,山根高立,眉目英挺,他微微一笑:“孟渊,许久不见了。”

两人一坐一立,皆是一身战铠重甲,徐文凯同样干净整洁,只不过对比起杨延宗的昂扬轻爽来说,徐文凯身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硝烟气息。

徐文凯冷哼一声,杨延宗成了乱臣贼子,他自然看对方哪哪都不顺眼的。

不过杨延宗并不冷硬的态度,倒让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是很希望杨延宗没变的。

只不过,徐文凯才刚坐下,就立马高兴不起来了。

他一掀甲胄下摆,直接在杨延宗书案对面的太师椅坐下来,谁知眼睛一瞥,就发现干干净净的案面正摆着一封加印帛书。

——这明显是给他看的。

徐文凯定睛一看,登时火冒三丈,这不是别的,正是季子穆先前签章的那封赐地诏书。

徐文凯一瞬血气上涌脸色涨红,顷刻又发黑,他不笨,哪怕杨延宗什么都没说,他立马就猜出了几成了,简直是气得登时眼前发黑。

他脸阵红阵黑,半晌,把这玩意往那边一推:“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我无权做主!!”

给你看,当然是证明东西的真实性了。

季子穆现在都登基了啊,也该合法化一下了,就算大庆不承认,有这玩意也不妨碍各执一词了。

季子穆是灵前即位了,但还没举行登基大典,不过杨延宗也不怕他被人再掀下去了,反正朝廷想收复失地就必须靠武力,季子穆再如何也比季子礼季子瑛合适,徐文凯恼怒过后,也只能咬牙继续坚持他。

“少废话!”

徐文凯骂道:“我今日来,不是要和你说这些的。”

杨延宗挑眉:“愿闻其详。”

正题来了,后者脸色一肃,徐文凯声音也沉了下来,书房内气氛立时一变。

“北戎犯边,你该接到消息了吧?”

这北戎,也是不怀好意的,四路分兵,直奔北疆和东北,却没有碰过西北一分一毫,这是摆明欲和杨延宗前后夹击了。

徐文凯神色凝肃,声音沉沉:“北疆军情告急,急需增兵,而江南季霖蠢蠢欲动,那边的兵马并不能动。”

大庆是绝对经不起三面开战的,这季霖此刻必须震慑按住了。

徐文凯闭了闭眼睛,睁开:“我知道,你擅兵,一旦北岸驻军抽掉,对于你来说是个大好机会。”

“可你倘若不肯休战,北岸大营最多只能抽调十万精兵。”

对于大庆朝廷而言,两边都是敌人,这等危机,他们是绝对不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的。

可十万兵力压上北疆,是有些不够的,十五万已经是至少的增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