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陆行州没有看破章悦此时心中所想。

他跟着李文瀚上了车,没有格外的道别,脸色一如往常。

只在李文瀚第十二次望向自己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他问:“我不会跟小萌提起这件事情,说起来,这也算是你小时候的梦想。”

李文瀚咬牙切齿,面露苦色,像是回忆起某些难堪的片段来。

李家世代部队出身,只有李文瀚的爹意外地学了文。

李文瀚自小耳读目染,读过不少杂书,便也总爱做梦。

他那时觉得自己生来与众不同,除去黝黑皮肤,心神更是坚定。

如果在战乱时期,应该会是手举尖刀、单枪匹马刺破敌人屁股的英雄人物;而如果时间再往前捣鼓一些,文行其道,他猛摇笔杆,也能写出流传后世的淫词艳曲。刘媛那样集大家之长的家伙他看不上,轻薄子如柳永也不一定能比他放浪。

陆行州对李文瀚的人生态度一向理解不深。

他初中时身材抽高,五官显露出精致俊雅的轮廓,身边便开始萦绕起各式各样的姑娘。

她们在李文瀚眼中大多是美的,即使有一两个歪了鼻子、垂了眼睛也不打紧,毕竟少女情怀总是春,谁能说春天躁动的风里除了花香没有一两股黄土地的芬芳呢。

可李文瀚对陆行州还是表现得愤愤不平。

他在他姥爷倒闭的机电厂找到一块空地,决定占为己有。

平日里借由陆行州的名头,带着漂亮的姑娘们过去,他给她们看自己长长的诗集,为她们弹犹如小儿麻痹的吉他,长得格外漂亮的,还会掏出两颗从国外带回来的进口糖,咬开就能流出巧克力、眼神发亮的那种。

可是机电厂不会永远荒废,就像姑娘们的眼神不会永远发亮。

机电厂很快被重新收购,空地不复存在。

李文瀚于是有了新的追求,他在某一瞬间突然发现,陆萌这丫头长大了,这个过去总跟在自己与陆行州身后的小家伙不知何时开始有了女人的颜色。

她漂亮得猝不及防,像天上抓不住的月亮,清清凉凉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也美好,而那些过去的姑娘,所有的姑娘都比不上。

千禧年,机电厂门口那堵写着“抓住机遇,加快发展”的灰墙轰然倒下,李文瀚对姑娘们的热情也一并消失在了那个车间的记忆里。

陆行州没有变过,从过去的冷淡,到现在的入佛,几十年如一日,理所当然的不解风情。

李文瀚将陆行州送回青大家属区,离开前,看着他问:“老陆,如果说,我是说如果,章悦喜欢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你会怎么想。”

陆行州脸色平静,显然没有真的认真去想。

他低头看路,只在李文瀚望向自己的时候,回头回答一句:“文翰,你要自信一些。现在时代不同了,眼睛雪亮的姑娘里难免也会有一两个瞎的。”

李文瀚难得听见陆行州的俏皮话,此时回过神来却被气乐了,“呸”上一声表示,再你妈的见吧,臭流氓。

第二天陆行州起得挺早,他昨晚拉着爱玲读了半夜佛经,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

刚走进办公室,林又夕果然飘然而至。

他看着陆行州的脸,做出神秘的表情,上下打量一阵,轻声发问:“陆老师,我听说,您昨儿个被人轻薄了。”

陆行州微微皱眉,看着眼前的人回问:“林老师,你真的明白轻薄这个词的意义吗。”

林又夕松一口气,点头答是:“我其实也不相信,所以才来问您。沈小姐平时虽然做事随性,但实在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

陆行州沉默一瞬,又问:“你说的那个轻薄我的人是沈黎的母亲?”

林又夕摸着脑袋,后脑勺的三根长毛翘起,笑起来像个孩子:“风言风语向来掐头去尾,陆老师你可千万不要放进心里去。”

陆行州很少会将研究之外的事情放进心里去,他对于旁人的评价向来表现平平。

他只是因为林又夕的一番话思绪渐远,看着窗台上的一株绿植,难得地想起了沈妤那双水亮的眼睛来。

那眼神中的惊艳与畏惧让他有些疑惑。

——毕竟女人从本质上来说都是怪物。

赵源曾经这样说,他那时看着李文瀚和陆行州的眼神有些忧郁,因为在他的眼里,自己这两位好友一位过于浮夸,一位过于寡情,总有一日情根深种,会被女人磨去半条命。

陆行州没有谈过恋爱,他只能将沈妤与李文瀚曾经的红红、盈盈、兰兰做比。

他不知道她们的眼睛是否也和沈妤一样,有着深黑的瞳孔,分明的轮廓,乍一看,有如窗外的夜色,装着一片星星。

但他想,她们总得有一些可爱,不然男人们怎会甘愿为她们写长长的诗集,为她们弹小儿麻痹的吉他,为她们不远万里买能甜到心里的进口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