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天翻地覆

女总督在离开自己的房间之前,在梳妆台上给依旧留在城里的官员和顾问们留下了一封几行字的短信。晚上十一点钟,当女仆按照平时的时间表来为女总督更衣时,她惊讶地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而梳妆台上放着一个封了口的信封,上面的火漆印是女总督的纹章。

女总督出逃的消息立即被通知了此时还在会议室里的十几位顾问和官员,他们已经因为女总督的长时间离席而感到有些不安,得知这个噩耗,顿时有五雷轰顶之感——他们已经被女总督和西班牙政府无情地抛弃了。

总督宫里的会议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参加会议的人各自回家,去寻找出城逃亡的门路。自然而然地,这个消息也就立即不胫而走了,毕竟所有人都明白,女总督的出逃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可怕风暴,而每个人都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和亲戚要通知,于是这消息很快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

1557年3月1日的晚上显得异常安静,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空气中亦无一丝风的流动,星辰在蓝黑的的苍穹上闪烁着。然而隐藏在这令人意外的平静之下的,是正在积蓄着力量的巨浪。在这静谧的夜晚,革命并没有休息,它只是暂时收回自己的拳头,但这仅仅是为了在下一次出拳时能够更加有力。就像海啸到来前,港湾里的潮水总会向深海退去,这种退却越明显,后面袭击港口的巨浪就会越猛烈。

当3月2日的太阳升到空中,重新将城市照亮时,摩拳擦掌的市民们惊讶地发现,西班牙在城里的统治机构并不需要他们来推翻,就已经自行瓦解了。官僚机构的大楼已经空空如也,之前无数官僚涂写过的文件像是垃圾和废纸一样,被随意地扔在走廊里。而城防队伍里的士兵们,大多在昨晚得知女总督已然出逃的消息之后就作鸟兽散了。

如今西班牙国旗依旧在屋顶上飘扬的建筑,就只剩下位于城市中间的总督宫了,一只瑞士卫队依旧保卫着这座宫殿,就好像是什么事情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些忠诚的雇佣兵们,以他们对于雇主的忠诚而闻名于世,当西班牙军队已经消失无踪的时候,他们依旧在岗位上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正如他们的后辈在1792年为已经前去国民议会避难的路易十六国王保卫着杜伊勒里宫,最终全部牺牲一样。

女总督手下几个来不及逃离布鲁塞尔的顾问正在这座宫殿里避难,其中就包括那位曾经称尼德兰贵族们为“乞丐”,又在海牙的战事当中出了大丑的德·巴利蒙先生。作为整个尼德兰最受痛恨的人物,德·巴利蒙先生不敢冒险穿过市民们在出城路上构建起来的封锁线,于是他只能躲到这座象征西班牙统治的建筑里,寄希望于铁栅栏,石墙和瑞士侍卫兵的长戟能够保住他的性命。

总督宫里的人都凑在窗前,惊恐地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街区传来一声声响亮的钟声和隆隆的鼓声。毫无疑问,市民们正在集结,用不了几个小时,这一切就要以某种方式结束了,对于这座宫殿里的人来说,大概率这个结局对他们而言算不上太好。

那些曾经深受西班牙王室隆恩的顾问和官员们此刻已经六神无主,他们瞪着空洞的眼睛,像是游魂一样从一个房间毫无目的地游荡到另一个房间。当一艘大船行将沉没时,船上的乘客也正是如同他们现在一样,在甲板上跌跌撞撞,期待着某种奇迹的发生。

忐忑不安的情绪在宫殿里蔓延着,这座宫殿并非是中世纪时候那种坚不可摧的城堡,它不是一座用于抵抗袭击的堡垒或是一座军营,而是一座为了居住在里面的主人的舒适而设计的建筑。一旦外面的市民开始进攻宫殿,那么指望这座宫殿能够守住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这场斗争尚未开始,可它的结果已经注定。

鼓声,吼声和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朝着宫殿涌来,转眼之间,成百上千个律师,商人,学徒工和杀猪匠,手里拿着火枪,长矛和斧头,朝着宫殿挺进,将整座宫殿包围起来,隔着铁栅栏,向宫殿内部发出愤怒的吼声,这是对于接近一个世纪的压迫和掠夺的高声抗议,在哈布斯堡家族统治尼德兰七十余年后,清算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

在宫殿正前方的广场上,有一尊查理五世皇帝骑着马的青铜雕像,市民们大逆不道地爬上了皇帝的脖子,在上面挥舞着尼德兰的橙白蓝三色旗,这面旗帜的颜色来自奥兰治亲王徽章上面的三种颜色,因此也被称作“亲王旗”,如今它已经成为了尼德兰反抗运动的象征。

人群朝着宫殿持续地发出雷鸣一般的怒吼,窗子上的玻璃因为这巨大的喊声而隆隆作响,画廊里挂着的哈布斯堡家族历代统治者的画像似乎也被震动地在墙上瑟瑟发抖。那些生铁制成的栅栏像是核桃薄薄的壳一般,被成千上万的人组成的铁钳轻而易举地夹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