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觐见书

奥兰治亲王乘坐的渔船,在前一天的太阳落山时分,于英格兰南部的某个渔港靠岸了。如今正当北海捕捞鲱鱼的时节,这样的小渔船自然是数不胜数,因此船长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了西班牙和英格兰两国海军的巡逻线,将亲王送到了距离不列颠的都城不过三十五英里的地方。

一辆由两匹爱尔兰马拉着的朴素马车在那里等候亲王的到来,马车上已经为亲王准备了双层的弹簧坐垫。夜晚是一个英格兰秋季常见的阴冷天气,大块的积雨云在天空中随着北海方向刮来的冷风奔跑着,偶尔月亮从云层的缝隙探出头来,然而转瞬之间她的光华就又一次被遮盖起来,就像是一个躲在帷幔后面好奇地观看舞会场面的小姑娘,被闻声赶来的女家庭教师重新带回了房间里。车厢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厚重的双层玻璃上很快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车轮时不时地压过一两个积满了水的小水坑,然而对于车上的乘客而言,这不过类似于摇椅微微晃荡所产生的震动,丝毫不影响这趟旅行的舒适性。

奥兰治亲王在马车上舒适地睡了将近四个小时,当他醒来时,马车已经驶上了伦敦城郊外的林荫大道,透过窗户上的水雾,在马车上点着的几盏灯笼的映照下,可以看到路两旁的两排大树正如同一群黑色的,瘦骨嶙峋的幽灵一样,被马车飞速地甩在身后。

亲王用手擦了擦窗户,水雾被抹去,英格兰的首都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座巨大的都市,经历了都铎王朝七十年相对稳定的统治,如今已经成为整个西欧最大的城市,她的人口在整个欧洲只有君士坦丁堡可以与之媲美。看在奥兰治亲王的眼里,这座城市有如一片黑色的大海,而无数的灯光如同水母季节海面上的点点幽光,在雨中闪烁着,仿佛是在随着波涛起舞……一场永不停息的舞蹈!无数人的命运,一个个国家的命运,都是这波涛当中卷集着的泡沫,永不停息地跳跃着。

马车沿着罗切斯特大道进了城,进入了这座被罗马的天主教廷称为“当代的索多玛与蛾摩拉,十六世纪的尼布甲尼撒国王统治的巴比伦”的都市。自从两年前的未遂政变之后,卷入颠覆活动的罗马教廷代表就被爱德华国王逐出了这个国家,罗马和不列颠的关系也就此彻底破裂了。恼羞成怒的教廷,将爱德华六世国王称为“基督在人世间最危险的敌人”,在天主教世界当中将英国国王描绘成尼布甲尼撒,尼禄,卡里古拉或是叛教者尤利安那样的暴君,而这位君王与他的宠臣罗伯特·达德利之间的暧昧关系,在教廷的宣传里自然也变成了不列颠在抛弃天主教的荣光后日趋堕落的铁证。顺理成章地,这座英格兰的首都,也就成为了新时代的巴比伦,罪恶和腐化的巢穴,终有一天将会被愤怒的天主降下天罚,而虔诚的天主教徒们只需要耐心等待。

奥兰治亲王好奇地注视着这座浮华的城市的街道,时间已然过了午夜,可街上的人看上去依旧不少。剧院门前挤满了等客的出租马车和私家马车,显然最后的一场戏还没有散场,在那些沿着比起前几年已经清澈许多的泰晤士河修建的豪华宅邸里,传来萨拉班德舞曲的音乐声和谈笑声,显然夜晚的舞会和宴会才刚刚开始。道路两旁的屋檐上都插着用来照明的火炬,它们要一直燃烧到天亮才会被熄灭。对于一个习惯了马德里那阴沉的夜晚的人,在夜间参观这座没有宵禁的繁华城市,无疑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奥兰治亲王的马车在旧肯特路附近的一条有些冷清的小街道停了下来,亲王下了车,进入了一座三层的公寓楼。这间用假名租下来的公寓位于三层,房间里算得上是整洁,但远远称不上是舒适。地面上铺着简陋的方砖而非豪华宅邸当中常用的柚木地板,家具都用较为廉价的松木和白桦木制成,沙发的蒙皮就像老太太脸上的皮肤一样松弛而满是褶皱,每当有人坐下时,它就开始吱嘎作响,仿佛是在抗议似的。

亲王和他的贴身仆人一道进入了房间,房门在他们身后锁上,没过多久屋子里点着的一盏灯和一根蜡烛也相继熄灭了,这条幽静的小路重新回到了平日里的寂静当中。

第二天中午,一辆豪华的马车在这条街上居民惊奇的目光当中驶到了公寓楼的门前。马车的车辕上套着两匹枣红色的阿拉伯马,即使是不懂行的人也看得出来,这两匹正用自己的蹄子不耐烦的踢着地上铺路石的名马价值不菲。马车的车门上画着一个贵族的徽章,徽章上画着一个冠冕,如果此时有懂行的人经过,就会注意到那是一顶亲王的冠冕。这辆马车停在一群靠年金生活的退休老人和歇业的商人居住的街区里,实在是显得极其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