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论罪

三月二十有例朝。

宣政殿上,文武百官个个神情凝重,满腹心事。

颜家的事,这几天帝都城已经传遍了。今早才出的新消息,当事人颜相闭门自省,缺席朝会,庆国公颜愈也以为父侍疾为由告了假。

他们和殿中的朝臣一样,都在等一个结果。

朝会伊始,就有御史上前参奏,将颜相的种种不孝之行陈了一遍,请求皇帝免其职,即刻交付有司严查审办。此言一出,世家党们纷纷附和,引经据典地批判起颜相。

颜懋脱离家族二十余年,从前没一个人说。那庆国公颜愈过去仗着颜相从他们澹川出来,借着尚书令之便,明里暗里地给颜氏捞了多少好处?颜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他们计较。如今倒好,他主持停行卷,澹川颜氏这些老世族急红了眼,这才想出来“离家不孝”的阴招。

不孝之罪,最难辩驳,能有资格否认的只有颜老太爷。旁人若给辩一句,立刻就要被打为帮凶,谁说,就是赞成忤逆。颜相深谙这些世族的手段,昨晚就递了消息,让尚书台同僚不要在这上头掺和。

公卿世族见颜党中人都哑了声,攻讦的言辞越发激烈,很快就将矛头对准了颜相带领的停行卷一事上。

提及此,礼部胡尚书顿时有话说了,持着朝笏上前道:“一码归一码,颜相的罪责,还未有公论,但停卷之事却是十五大朝时就公议过的,怎可出尔反尔,视国家大事如儿戏?恩科在即,礼部还等着圣旨下,好按章程筹备,可一连五天什么都没见着,中书、门下二省耽搁了这么久,显然是怠职,请陛下明鉴。”

礼部主管科举,胡尚书被颜相一手提携上来,是颜党的中流砥柱,他的意见其实就是不在场的颜相的意见,这番话说给纯臣听,说给世家听,也说给怕狠不下心的皇帝听。

丹陛之上,十二冕旒挡住天颜,众臣抬头仰望,看不清皇帝神情,只见御座上沉默移时——好像过了百年那么长——五彩垂珠轻轻晃动,皇帝点了点头。

礼部尚书汗湿的手心张开,微微松口气。

中书令萧温琮还未归京,中书侍郎碍于这几日的帝都舆情,不敢做主草诏,等的就是皇帝在众臣面前的明示,当即出列跪地,认下延误的过错,表示圣旨昭告九州,事关重大唯恐出错,故而多润色了几遍,散朝后必尽快呈御览。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

世族们攻讦颜相,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阻拦停卷,眼见势头不妙,纷纷出列陈情,说民间现对此如何议论,舆情如何反对,颜相身为恩科主考官,私德不修,犯下不孝大过,其主张的停行卷,实难服众。

礼部尚书等人闻言,立刻反对,御史大夫韩卓也说了几句。

皇帝等他们辩了几轮,竖掌叫停,令陛前内侍宣天子影卫副统领容善上殿。

十天前,停行卷的事刚从朝堂上传出,世家旁系要应考的公子哥们曾围堵相府声讨颜相乱政,而寒门学子也聚集了起来声援停卷。两方人马闹得厉害,五城兵马司的裴将军请了天子影卫出面调停。于是容善从闹事的两边各带走了几个领头的,说是要问话。

寒门学子只身来京应考倒还好,那些被带走的公子哥们背后都有家族,这些天正心焦着,但扣人的是天子影卫,既不敢跟容善叫板,也没法探听里头消息。于是这一问就是八九天,直到今天大朝会开始后,这些人才被放了回去。

但已在宣政殿上朝的各世族家主显然都还没得到消息,现下见容善入殿觐见,手中托盘上还放着一沓文卷,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

容善很快禀奏。

那日天子影卫从朱雀街上各带走了五名世家子弟和五名寒门学子,都是两方人中领头的,问了他们闹事的缘由,世家那边说只以一张考卷评定优劣极为不妥,一时失手或侥幸得中,都与真实水平相差甚远。而寒门则讲他们就是学识不够,不敢堂堂正正地下场考罢了。世家公子们哪听得这话,言之凿凿地反驳。十个人脸红脖子粗,当着容善的面就要闹起来。

最后容善请示了皇帝。依制,会试每科只考一天,辰初开始,酉末收卷。而现在,皇帝给这十名领头的学子八天的时间,让他们每人作两篇文章。时间比正经会试宽裕了三倍,两篇文章两回考验也是两次机会,这总没什么好说的了,失手或侥幸都是借口,有多少本事拿出来吧。

皇帝示意容善将文卷分传下去,道:“朕已看了一遍,现在众臣工们都读读,评一评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简单却实在,让在场唱衰停卷的世族公卿们措手不及。

凡是能走到会试的寒门学子十成十都是有些本事在身的,不然也拜不动山头。反而是世族的旁支子弟,生来就有现成的家族门路,根本不需要他们如何拼命努力,其中许多人一拎出来,立马相形见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