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2/2页)

极度厌恶,极度嫌恶。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仿佛春日的第一道惊雷,炸得脑中嗡嗡作响。

“不好。”她喃喃地道。

“怎么了,大人?”嫣然愕然问。

梅望舒接了手炉,对嫣然道,“没事。天气冷,你先回去歇着。”

夜风呼啸的院门边,她拢紧身上披风,目送嫣然回去,半晌没说话。

分明身体机能没有问题,却从不召幸宫人。

又几次三番,言语敲打身边近臣的夫妻内帷之事,表达不满。

今夜分明是他第一次和嫣然见面,身为天子之尊,却对亲信重臣的正妻露出了嫌恶神色。

于情于理,绝不该如此。

她倏然想到,难道是……作为天子生母的太后,理应从小给予温柔呵护、最为亲近的人,却给幼小圣上带来了极大创伤的缘故?

先皇薨逝,太后身为寡母,与辅政权臣郗有道偷情。

郗有道虐打小皇帝,太后不闻不问。甚至几次向郗有道提出,废黜皇帝,接回行宫里的废太子,取而代之。

反倒是郗有道忌惮废太子已经成人,屡次拒绝。

后来,自己和圣上费尽心机筹划,将郗有道全族诛杀,余党诛灭,圣上临朝亲政。

亲政后首次踏入慈宁宫,刚刚跪下请安,喊了句‘母后’……

迎面掷来一个笔洗,砸在圣上的额头之上,鲜血淋漓。

太后披头散发,状如疯癫,口口声声要亲生儿子‘还郗郎的命来!’‘换你下黄泉地府!’

当时,她随侍身侧,只在旁边看着已经受不住,不等太后撒泼疯癫完,直接喊一声“护驾!”护着血流不止的元和帝出了慈宁宫。

还好天家年轻,额头上那处破口很快消失不见,连个疤痕都没落下。

她还私底下庆幸了一番。

但此时此刻,梅望舒突然想到——

如果身体机能没有毛病,但是被太后这位母亲刺激太过,从此憎恨天下所有的女子,拒绝和女子亲密,连带着连身边近臣的内眷都厌恶起来……

之前所有不能解释的疑问,就全可以解释了。

想到这里,她缓缓长呼了口气。

仿佛眼前遮蔽视线的林间迷雾,日出消散,露出真容。

原来如此。

圣上亲政至今,礼部的奏章上了几次,连皇后人选都没有定下。或许……问题出在慈宁宫身上。

***

送完人回来,梅望舒在床上辗转反侧。

和邢医官的对话,刘善长的事,激起她的重重思绪,大半夜没睡着。

她半夜披衣起身,点亮了床头小桌的烛台,趿着鞋打开箱笼,翻找起旧物。

一块沉重的长方形状足金令牌,沉甸甸地压在箱笼最底下。

那是元和帝十三岁那年,赠给她的‘免死金牌。’

两斤重的足金令牌,虽然贵重,在宫里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之物。稀罕的是金牌上的阴刻隶书字体,是君王亲手打磨半个月做成的。

元和帝十三岁那年的冬天,梅望舒曾经病重濒危过一次。

那天,少年天子不知为什么事触怒了辅政权臣郗有道。

罕见地当众言语顶撞起来。

具体原因,梅望舒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郗有道当时铁青的脸色,和砸在皇帝脚边的碎茶杯。

十三岁的少年天子,已经不像一两年前心怀恐惧,在郗有道的厉声质问声中,始终端坐在龙椅之上,无声冷笑,拒不低头。

作为对不听话的小皇帝的惩戒,随侍御前的梅望舒被拖了出去。

一身单薄衣裳,站在冰天雪地的宫墙下,从傍晚站到半夜,几乎冻成了一个冰人,睫毛都结了霜。

邢以宁当时是个才入宫当值的小医官,还没有资格称御医。

被刘善长公公连哄带骗、趁夜狂奔过来救人时,梅望舒正被少年天子抱着,在宫墙阴影下无声地哭。

当时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十三岁的少年紧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头,无声无息地流着泪,一滴滴热烫地落在她的脖颈上。

黯淡灯下,梅望舒掌心托着分量十足的纯金长条牌,抚摸着上面稍显稚嫩的‘免死九次’四个隶书大字,失笑。

当年,年仅十三岁的圣上并不清楚,所谓的‘免死金牌’,丹书铁劵——是铁制的。

赐下这块足有两斤重的金牌来。

梅望舒在灯下久久地凝视着分量十足的‘免死金牌。’

天子之心,也曾赤诚如金。

只不过,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

隔天,梅望舒销假上朝,顶着两个发青的眼底,站在金銮殿里出神。

盯着御前丹墀上的缭绕紫烟,满脑子都在想着……

如何在离京归乡之前,化解圣上对女子的心病,扭转乾坤正轨。

也算是她京城伴驾十年,离别前的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