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第2/2页)

偏那伤人的又不止是一面,一头伤人,另一头就是自伤。

拿正常人的标准要求他们是一种苛刻,正常人很轻松就能完成的事情,于他们都是一种挑战,但他们却又不能忍受这方面放宽的优待,像是如此就是歧视,就是瞧不起并碾压他们的尊严一样。

然而,尊严,从来不在这些事情上体现。

纪墨没有跟这类人相处的经验,之前的师父,或者心理上有些问题,但至少表现在外的,还是四肢健全,没什么毛病,不至于让他一不小心就触碰到什么伤心事,但莫秉中不一样。

只看他断指断得如此有特色,就知道其中必然有一个伤痛的往事,无论是贸然提及,还是用目光反复睃巡都有着不尊敬的意味,说不定会激起什么逆反心理,万一他残疾了就要让所有人都残疾呢?

纪墨不得不小心这一点,他敬佩莫秉中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成为系统选定的师父,这表明手上的残缺无法压制他的技艺,更值得学习了,但这不代表,他必须也要有同样的残缺才能够学习对方的技艺。

这些系统认定的师父,多少都有天赋异禀之处,他却不同,一个普通人,健全的时候尚且不能说百分百做到,不健全了,难道还能增加成功率吗?

因为这个,哪怕不止一次见到莫秉中的手指如此,他却一次都没问过,如同正常人一样相处着,不会刻意避讳不拉他的右手,却也不会在触碰到那短了一截的食指之后缩手。

他表现得太正常了,以至于莫秉中竟是从未直视过自己不正常的这一点,直到此刻。

昏暗光下,两人一坐一立,小木凳低矮,莫秉中坐在凳上不用太费力,手臂伸展就能触碰到地面,而纪墨立在他身边儿,五岁的男孩儿,平时的营养不太好,有些面黄肌瘦,身高却还算正常,正好与坐着的莫秉中等高,手臂自然是没有对方长的,看他写了一字,自己也蹲下来,拿着另一块儿木条写字。

就在那个“一”字之旁,画下了颇为平整的一根短横线,之后眼带期许地看向莫秉中,像是要得到他的夸奖一样。

他捏着木条的姿势跟莫秉中不同,不是用拇指和中指捏着,而是正常人一样,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纪墨没有盲目学习莫秉中的姿态,只怕会给对方故意取笑之感,对着结巴学结巴,可一点儿都不会让结巴欢喜。

这种考虑本不为错,但突然,莫秉中问:“你看爹爹的手指,竟是不想问它为什么短了一截吗?”

这是什么死亡问题!

纪墨的呼吸一滞,笑脸差点儿都僵住了,脑子飞快转动,忽而扔了手中木条,抓着莫秉中已经扔下木条的那只手,摩挲着他的断指截面,目露心疼之色地问:“爹爹当时一定很疼吧!我有一次被木缝卡了手,很疼,疼得都要哭了,姐姐说十指连心,一旦伤到会特别疼,爹爹当时也一定很疼……那些东西,我看了,都很危险,我知道爹爹要养家很辛苦,等以后我长大了,那些都学会了,那些危险的东西我来做就好了,爹爹看,我做的小木船也很好,我以后还能做更多的东西,也能养活爹爹的,爹爹就不用碰那些危险的东西了。”

抬着眼,直视着莫秉中,并不犹疑的目光给人一种很真诚的感觉,纪墨在莫秉中并未推开他的时候,靠过去,贴在他的身侧,努力地伸开双臂抱住了莫秉中,这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伴随着手上的轻拍,如同哄孩子的姿态,像是在抚平那所有突然翘起的伤痛。

“我一定会快点儿长大的!”

这句保证说得并不多么洪亮,在连绵而扰人的雨声之中,轻微得像是一句梦呓,却又是炸雷一样落在心中的梦呓。

莫秉中半转过身的同时就挣脱了这个拥抱,不等纪墨诧异抬头看他,他就已经把纪墨纳入了怀中,之前他不止一次抱起过纪墨,也曾叫过“我儿”之类的话,可比之这一次拥抱都缺了一种情感上的力度。

“墨。”莫秉中抱着他,声音压抑着起伏地说,“从今日起,你就叫墨,上接黑天,下连黄土,我儿日后,当立天地间……”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已经分不清昼夜的天空之上为银蛇照亮,那余光落在室内,被紧锁在怀中的纪墨不能抬头,却侧耳听着莫秉中胸腔之中传来的心跳声,犹若擂鼓,唇边缓缓一笑,是放松,也是高兴,可有可无的弟子,哪里比得上精心教导的传承人,这一刻,方才是真正的师徒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