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2/4页)

小的时候,妈妈便总是如此跪在地上,将他紧紧地搂入怀中,眼泪洇进他瘦弱肩膀的T恤上。他第一次把手放在妈妈的头发上时,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却哭得更大声了。

正如此刻的骆明翰。虽然没哭,但圈着缪存的双臂却更用力了。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全身的力气。

日头快落到山后面去了,风里的温度降下来,蟋蟀声响着,小姨来找缪存洗澡。浴室是在后院多隔出的一间小木屋,节能灯裸露着没有灯罩,只由一根电线吊着从屋顶悬下来,现在还没天黑,故而便没有打开这盏光色死白的灯。

缪存洗澡时,骆明翰就在一旁守着,风吹过来,带着家家户户炊烟的气息。花洒响了会儿,停了,许是在打泡沫。但过了很久也还没再响起,骆明翰敲了敲门:“妙妙?”

没动静,没回应。

“妙妙?”骆明翰再度叫了一声,提醒他:“你怎么了?我进来看看你,好吗?”

木门板吱呀一声,骆明翰礼貌地看向上半身,却扑了个空,待目光下移,看到缪存坐在小凳子上,两只手掌并拢托着,掌心里一只蜻蜓。

宝蓝色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发着幽幽的蓝光,又是那么纤细优美,并不是那种蠢笨的大头蜻蜓。

“嘘。”

但晚了,微凉的气流涌入,蜻蜓忽闪开翅膀,轻盈盈地翩然飞走了。

“啊。”

缪存愣住,眼睁睁看着那只蜻蜓经过骆明翰身边,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我的蜻蜓飞走了。”

这一难过,就难过了整夜,一句话也不肯跟骆明翰说了。小姨和小姨父都胆战心惊地,生怕缪存骤然发起脾气犯起轴来——那根本不是一两个小时能安抚好的,但缪存这次却很封闭,没有撒泼,没有找茬,只是一句话不吭。

“我看存存是有好转了,”小姨庆幸地说,“要换成以前呀,他能把屋子都给掀了。”

骆明翰勉强勾了勾唇,伸出手去想拉一拉缪存的手,被缪存倔强地躲开了。

“他会跟你耍小性子呢。”小姨感概着,“倒跟你更亲。”

她常常开玩笑,现在他们在缪存这儿就仿佛是不认识的佣人一般,就是伺候他一日三餐吃喝拉撒的,多余的亲昵或依赖是完全没有的。

天彻底黑了下来,小姨往缪存手里塞进一柄灯笼,是精致的走马灯,有电池盒,一推上开关,灯笼就亮起来,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上面的雪呀,梅花呀。

小孩子的玩意儿,却是缪存每天晚上一定要用的。他提着这柄灯笼,独自一人走过长长的田埂,穿过田垄,走到浓稠低垂的夜幕深处去。

身后跟着个骆明翰。

骆明翰不好打灯,因为怕自己手电筒的灯光会惊醒缪存走马灯的梦,所以就摸黑跟着,冷不丁崴了一下,骂了句脏话,狼狈地栽下田里去了。

缪存听到动静,警觉地回头看,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虫子在叫。

“……”听错了。谁在骂“操”?

骆明翰满手都是泥巴,膝盖大概是磕破皮了,火辣辣地疼。人生还没如此颜面尽失过,但硬是一声未吭,尘土也来不及拍,看着缪存提着灯笼头也不回地走远。

缪存向来是单独住在院子里的,每天晚上,小姨确认他睡着后,便会悄悄地锁上篱笆围栏,骆明翰来了以后,这个任务就交给了他。他每晚都在屋外守到深夜。

屋檐下的电灯被拧开,缪存反坐在靠背椅上等他,看到骆明翰身上的泥巴和草沫:“你摔跤了吗?”

洗完澡后他便没理过骆明翰,甫一开口,骆明翰愣住,受宠若惊,“没关系,不疼。”

“我没问你疼不疼。”缪存晃悠着两条小腿,乘着晚风。

骆明翰低下头,清理着手掌根,那里被沙砾划了七八道浅浅的血痕,他给自己打圆场:“我随口一说。”

缪存从椅子上起身,关上门,过了会儿,灯熄灭了,浑然落入与村庄一体的暗色中。

灌木草丛间都是萤火虫,比骆明翰这辈子加起来见过的都多。他想了想,回到小姨的堂屋中,让她找一只闲置的带盖玻璃罐。

他的狼狈到了灯光下,更显得无处遁形,小姨“哎呀”了一声:“摔跤了?”

“没看清路。”骆明翰不以为意。

“快看看膝盖磕破了没。”

骆明翰心里痛骂自己傻逼。让他在缪存面前死要面子和风度,整天衬衫西裤一身极为倜傥的casual business,走在村里不像是病患陪护,倒像是来谈收购地块儿的。西裤裤腿窄,怎么卷?卷不上去,所以他也看不到自己的膝盖到底是怎么个惨不忍睹的伤情。

“没事,没摔到膝盖。”骆明翰咬着牙装风度翩翩,拿着玻璃罐扬了扬,沉声说:“谢谢,麻烦了。”

小姨一把年纪了,倒被他英俊得红了脸,觉得骆先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