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臣痛心疾首!(第2/3页)

有一点,苏晏事后想想还挺厚脸皮地佩服自己,那就是每每在关键时刻,急智就像被他祖宗托孤的忠仆一样赶来救场。

他在眨眼间完成了从“理亏气弱苏渣渣”到“犯言直谏苏御史”的心态转化。

转化之快、之真实,堪比人格切换。

苏晏一把握住皇帝勾在他下颌的手指,凛然如强迫秦昭王击缶的蔺相如,铿锵有力地说道:“祸患将至,陛下竟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女情长的私事,国君的责任与担当何在?

“臣泡汤的池子里闯进的是一个人还是一只狗,这种连县衙里的杂佐官都不屑一顾的琐事,难道比得上他国使者被杀、诽谤储君的谣言四起和亲王府内藏奸更重要?

“汉文帝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陛下莫非也要学他,不问国事问隐私么?

“为君者,何以舍本而逐末?因私而废公?臣痛心疾首!痛心——疾首——”

景隆帝脸色泛青,抽回手霍然起身,望着跪在眼前的苏晏。

眼前恍惚闪过曾令他头疼不已的画面:一群铁面无私的言官,抱着“直言不讳骂皇帝,挨打砍头我光荣”的坚定信念,跪在御前死谏。

陛下,祖制不可违,先帝庙号不可抬!

陛下,锦衣卫威焰恣横,群臣战战,人怨天怒,陛下何以纵容至此!

陛下,东宫顽劣,屡屡不听太傅管教,将来如何能担负社稷之重?请陛下勿以目前溺爱为可耽,勿以将来危乱为可忽!

陛下……

一个个捶胸顿足,说到愤慨处,涕泪交加,恨不得往柱子上撞个肝脑涂地,成就自己一世英名。

其中多少是真的匡君之过、忧国忧民,多少是讪言卖直、沽名钓誉?

偏偏他还不能任言官们去死或是杖责,责了就是恼羞成怒,等于把这些数落都坐实了。

如今他最为厌烦的一套,倒被最偏爱的臣子玩得得心应手,怎不叫他一口郁气堵在肺腑,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这个苏清河……朕抬他官复原职,怎么就没把御史的头衔给他摘了!留着自己膈应自己么!

苏御史痛快骂完,知道这下是真犯上了,哪怕名义上无可指摘,情分上难免损伤,只能硬着头皮演到底,切切顿首:“陛下以国事为重!臣有要事禀报。”

景隆帝很想扒了他这身“有好处就拿来用”的御史皮子,再把他摁在膝头狠狠打一次屁股,又觉得兴味索然。

这个苏晏,只有平起平坐地对待他,他才会一团和气,是偎在膝头的百依百顺的猫;稍微想仗势弹压他一下,他就温情尽失,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

仿佛在用这种姿态告诉天子——你尊重我的意愿,不强迫我,咱们谈感情;你想用皇帝的身份施压,那好,咱们就只是正经君臣。

十分狡猾,十分可恶!

也十分……令人无奈。

皇帝慢慢坐回去,无声地叹口气,声音里透着一丝疲倦:“罢了,不逼你。同样,朕怎么对其他人,你也管不着。”

苏晏这下真的心慌了。皇帝不找他麻烦,找沈柒、荆红追君要臣死,结局又有什么不同?

他抱住皇帝的双腿,恳切地道:“皇爷垂怜!臣为国事尽心尽力,也求皇爷以大局为重,先把眼前的祸患解决了再说。外患未除,就自折兵器,不是更使得亲者痛仇者快?”

“外患未除,就自折兵器”这几个字,让皇帝沉默片刻,最后问道:“你方才说,诽谤储君的谣言四起,亲王府内藏奸,又是怎么回事?”

苏晏赶紧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和调查到的情况,向皇帝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通。不过,他小心地抹去了荆红追隐剑门出身的身份,只说是个叛出师门的江湖高手,如今死心塌地追随他左右。

期间他的膝盖在坚硬的地砖上跪得发麻,哪怕有地暖,也吃不消。

皇帝见状,顺手一带,把他拉到了罗汉榻上。

苏晏正说到关键处,也不好再端着清流的架子,便老老实实窝在榻的另一头。

皇帝嫌炕桌隔在中间碍事,连同桌上拉拉杂杂的年礼,一同亲自端到旁边的圆桌上。转头回到榻上继续舒适地斜倚着,把苏晏往自己怀里一拽。

苏晏半趴在皇帝身前,臊得脸红,就想往榻下溜。

皇帝用胳膊揽着,不准他乱动弹,命道:“继续说。”

苏晏赧然道:“臣子奏事有跪着,有站着,最多坐着,哪有趴着奏事的道理。”

皇帝说:“这个姿势朕舒服。怎么,苏御史连这点私事都要管?也要朕如先帝那般,说一句‘我畏御史’么?可以啊,叫起居注进来记录,让苏御史早些青史留名。”

苏晏被怼得无话可说,只得努力撑起胳膊,别让自己全身重量都压在天子身上,断断续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