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奈何十动然拒(第2/3页)

他不由苦笑了一下,无声地叹道:从第一次见到景隆帝开始,这个面色恬淡、心思深沉的皇帝究竟在想什么,始终是我猜不透的玄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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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苏晏叩见吾皇万岁。”

景隆帝放下手中的折子,默然看着面前叩拜的太子侍读。

苏晏伏在地上,如芒在背,度秒如年,仿佛过了良久才听到一声“平身”,已是汗湿手心,规规矩矩地起身立在边上。

“……伤势如何?”

“多谢皇上垂悯,臣已无碍,可以执事了。”

皇帝又问了几句,见他答得柔顺恭谨,正是官员们日里拿来应付他的那些套话,乏味至极,顿时心下索然。

窗外几缕晴光从格子里透进,游丝般若断若续,似乎也被这幽深的殿阙吸去了生命力。

皇帝忽然道:“苏晏,陪朕到园子里走走。”

五月天渐热起来,太液池中的芰荷已生得田田如盖,花苞却还是不起眼的粉簇簇几枝。夜里下过一场大雨,出水略高的荷叶被打得翻覆过去,露出背面纤细而单薄的脉络。

景隆帝若有所思地望着一池翠盖,低吟:“青荷怜净碧,宿雨不堪袭……”

苏晏在他身后听得真切,默念了几遍,心底蓦然一颤,却听皇帝淡淡道:“苏晏,你说荷叶心中可有怨?”

苏晏立刻答:“应是无怨。”

“为何?”

“和风细雨固然滋养,但若无骤风急雨的洗炼,又如何能长成这般亭亭植立。”

皇帝看着他明润的神色,“既然无怨,又为何背上面下,不复常态?”

苏晏恍然,讪笑道:“或许是因为敬畏天威,干脆就这么趴着,等下次风雨来时正好再翻回去。”

皇帝哑然失笑,指着他的鼻子:“但见一张贫嘴,哪有半分畏心。且待下次风雨,管教你再打翻回去!”

苏晏哀叫一声,只差没扑过去抱住龙腿:“皇上可别吓唬臣,臣是真怕了!”

皇帝笑吟吟地看他讨饶,分外舒怀。

君臣二人沿池畔随意走了一会儿,皇帝方才端容道:“北边之事,已有些许眉目了。”

苏晏一怔:“北边……鞑靼?”

皇帝颔首:“可还记得你当初小妾扶正一说?”

苏晏笑道:“皇上看中了哪一房?”

皇帝半嗔半笑看了他一眼,“昔年北成兵败逃窜,至瓦剌部属地时,瓦剌首领乘机杀死前北成主及太子,谋夺了汗位。

后来蒙古本部重新夺回汗位,与瓦剌、往流、窝叶等部数十年争斗不休,彼此都消耗了大量战力。

而今朕派密使访问诸部,瓦剌反应尤为热切,祗受平宁王锡号,只要我朝支持他部统一草原,愿自去北成帝号,改称鞑靼可汗。”

苏晏道:“瓦剌看起来确是个合适的选择,不过,他应该不会如此轻易缔盟,想必是提出了什么条件吧?”

皇帝凝色道:“不错,现任瓦剌首领虎阔力为其长子昆勒求婚,要朕将皇室公主嫁予,以示双方长期结好。”

苏晏心里咯噔一下,很想抓住龙袖大叫“绝壁不可以!不要忘了你朝祖训啊啊啊!”

面上却不露声色,出言试探:“历朝历代,天朝公主远嫁北蛮,不论于国于君都是大事,不可轻许。”

景隆帝目中掠过凌光,断然道:“岂止‘不可轻许’,是‘绝无可能’!莫忘了我大铭祖训——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番话一反他素来淡泊平和的语调,说得掷地有声,挥斥着金戈铁马之气。

险些把苏晏听了个热泪盈眶:老子终于亲眼见证了,史上最慷慨激昂的王朝宣言!要是再加个最霸气的“虽远必诛”,人生就算圆满了!

他低头掩饰激动的神色,清了清嗓子:“史上汉家和亲,多因胡虏劲悍,以锐师侵疆犯境,双方拉锯之下战事惨烈,不堪经年,才相约谈和,拟以联姻暂息边尘,终非久安之道。

而今我朝民殷国富,彼族兵力消惫,皇上坚拒联姻,对方也无可奈何。就算心生猜疑又如何,开通互市的甜头还不够他们尝的么,竟厚着脸皮肖想公主殿下,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景隆帝几乎被他逗笑,“于公有祖训,于私,朕的三个女儿中,柔裕已有婚配;柔嘉、柔熙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尚且年幼天真,朕怎么舍得将她们嫁去荒远的北蛮,日后最好在京城尚两个乘龙快婿。”

说着正色看他:“苏晏,你可知何为‘榜下捉婿’?”

苏晏一听,升职决心登时又有些动摇:如果有机会,娶公主也不错呀,顶着驸马头衔,啥正事不用干,俸禄照领,算不算把纨绔给坐实了?

皇帝仿佛猜中他的心思,微嗤:“做了驸马,在朝堂中便只能任虚职,真以为朕会放任你偷懒耍滑?想得倒美!”